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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前铁路修建的义利之辩

2018-04-03 15:14 来源:深圳特区报
在这次该不该修建铁路争论中,反对声音最大的代表人物就是曾经与郭嵩焘首次出使英国的刘锡鸿。刘锡鸿站在道德至高点上,不管对方观点如何,只须此招,便可以使其他观点无从反对,甚至可将对方置于死地。

 

与支付宝、共享单车和网购一起被称为新四大发明的高铁,给人们带来出行的便捷,为推动社会经济发展起到了巨大的作用。全国政协委员、京沪高铁建设总指挥、中国铁路总公司原副总经理、中国工程院院士卢春房两会期间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过去五年中,我国高铁运营里程从9000多公里发展到25000公里之后,铁路建设还要保持高位运行态势,到2025年,中国高铁运营里程将达到3.8万公里。

高铁已成为许多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还在几年前,谁也不会想到,从深圳到广州,坐高铁只要半个小时,朋友在那边点好了菜,你这边上车,就可赶到一起共进晚餐,高铁的方便确实改变了人们生活。许多人无法想像3.8万公里高铁是个什么概念,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更快捷,更方便,更安全。现在不会再有人争论铁路要不要建的问题了,只是盼望着如何高质量地快速修建。

我们庆幸在一个经济高速发展科技日益昌明的社会,可是,在一百多年前,铁路该不该建却成为轰动朝野的政治大争论,成为后来划分保守与开明的标准之一。一百年后再看,如果以现在眼光来看那场铁路大争论,观点是非自是分明,眼界高低一看即知。可是身处当时环境之中,要识庐山真面目,还真是有点难度。

自从1840年鸦片战争以来,中国的大门被西方列强敲开,当清朝人睁眼看世界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落后了数百年,后来不断遭受列强的欺辱。许多爱国人士也开展了自救运动,西方的坚船利炮被认为是我们最应该学习的地方,铁路该不该修就成为朝野争论的焦点之一。

早在1840年前,铁路知识已由传教士传入中国,此后,林则徐、魏源、王韬等开明之士的著作中对铁路有所介绍。但直到1870年后才有清政府官员倡议修建铁路,李鸿章上奏提出铁路之利,主张创修铁路,因在朝大臣不置可否,总理衙门无人敢主持,两宫亦不能定此大计,后无人再谈。

前直隶提督刘铭传于1880年12月奉诏入京,呈奏《请筹造铁路折》,重提修筑铁路之事,列举多项利益,“铁路之利于漕务、赈务、商务、厘捐、行旅者,不可殚述,而于用兵一道,尤为急不可缓之图。”再一次遭遇保守派大力反对,一场持续长达十年的大争论由此拉开。此时西方完成第一次工业革命,开始第二次工业革命,日本通过明治维新开始崛起,走上资本主义发展和对外扩张道路。

在这次该不该修建铁路争论中,反对声音最大的代表人物就是曾经与郭嵩焘首次出使英国的刘锡鸿。

当看到刘铭传的奏折后,此时已是通政使司参议的刘锡鸿立即上奏,以出使英国乘坐铁路的亲身经历,提出了铁路“不可行者八,无利者八,有害者九”的思想,其内容主要涉及铁路与维护清王朝统治、铁路建设资筹集、铁路与工商业发展、铁路管理与维护等,其一,反驳了铁路有利于省军饷、固国防说。强调“守国之道,人和而外,兼重地形——若造铁路,则不惟不设险,而且自平其险。”其二,反驳了借债筑路可以裕饷的观点,认为“圣朝之生财自有大道,岂效商贾所为”。其三,反驳铁路有裨政治的观点,认为“察吏之昏明,在精神不在足迹”。其四,反驳铁路有利于民生,一方面指出铁路利于人民出游,“虽然商贾得利,何异于夺此民以予彼民?”另一方面,认为“今行火车,则货物流通,取携方便,人心必增奢侈,财产日以虚糜”。其五,认为修筑铁路将使“山川之神不安,则旱潦之灾易召”。其六,认为铁路将引发民乱,“盖百姓此时愤心未平,一旦创建铁路,复毁田庐坟墓,则众怒益甚。而伏莽之贼,遂得借共杀英人为名,因众心而作乱。”

刘锡鸿的观点现在看来,不值一驳。但在当时,却是声振朝野,其内容林林杂杂,最关键的一条就是不利维护清王朝的统治,认为修建铁路会惹怒山神,破坏风水,招致鬼神不满,从而引发灾难。同时,还会引发民乱,因为修建铁路,会毁坏田土山水,引发矛盾,有些刁民会趁此作乱,危及清王朝统治。

刘锡鸿站在道德至高点上,不管对方观点如何,只须此招,便可以使其他观点无从反对,甚至可将对方置于死地。

作为睁眼看世界的第一人,郭嵩焘曾任广东巡抚,首次出使英国,是清朝第一任驻英法的大使,刘锡鸿作为副使一起来到英国。可是他们两人的观点却相互牴牾。郭嵩焘对西洋的认识,对世界的理解,远远超出当时国人。他当时已经认识到,国家的兴衰,不能只是船坚炮利,重要的是兴办教育,发展科技,利用鲜明的法制,对社会整体进行约束、规范,郭还多次提到日本,不只是引进武器,还到各国学习教育、铁路、电报……对国家进行根本的变革。他对朝臣之间经常秉持老大中国的心态、动不动就无限上纲上线,进行莫名其妙的义利之辩大为不满。他在日记中写道:“群盲相遇于途,辨争哄击,相与哗然、而终一无所见。”郭嵩焘也是修建铁路主张者,但是,在那个时代,刘锡鸿的观点还是占了上风。

在出使英法期间,郭嵩焘认真考察了英国的体制、教育和科学状况,访问了学校、博物馆、图书馆、报社等,向中国政府提出了“先通商贾之气,以立循用西方之基”,即发展中国的工商业才是出路。认为应该着重学习西方富强之本,他说:“夫西人立国,自有本末,虽礼乐教化,远逊中华,然驯致富强,具有体用。育才于学堂,议政于议院,君居一体,上下同心,务实而戒虚,谋定而后动,此其体也。轮船、大炮、洋枪、水雷、铁路、电线此其用也。中国遗其体而求其用,无论竭蹶步趋,常不相及,就令铁舰成行,铁路四达,果足恃欤?”

可是,作为副使的刘锡鸿对郭的观点却极力反对,他还是天朝上国的传统观念,认为西方技艺是“末”,中国的纲常伦理是“本”,主张整饬纲常伦理,反对洋务派专注于学习西方技术的做法,他还暗中监视郭嵩焘的一举一动,不断向清政府反映郭的不是,列出种种“罪状”。当巴西国王访英时,郭嵩焘应邀参加巴西使馆举行的茶会,巴西国王入场时,郭嵩焘随大家一同起立。这本是最起码的礼节礼貌,但刘锡鸿却将其说成是大失国体之举,因为“堂堂天朝,何至为小国国主致敬”。连郭嵩焘不用茶水而改用银盘盛糖酪款洋人、想学外语等全都是罪过。虽然,刘锡鸿在英国多次乘坐火车,感受到铁路的便捷,对民生与当地经济发展带来极大的推动作用,他虽然也承认铁路利于人民出游,但是铁路更是有利于商贾,这不是夺取民众利益给予商家吗?即使是铁路能带来货物流通,但是也会带来人的欲望放大,从而使人们只追求物质利益,引发奢靡之风。一句话,还是死守传统的重农抑商思想,认为商业不利生产,更不要说看到市场经济的魅力。这种不讲经济,以道德抑制经济的说教,在当时依然大行其时。

现在,再也没有人说要不要修改铁路了,再看这场争论,他们的观点也许不值得一议,但是他们为什么会争论,如何争论,依然值得后人研究。 (作者系文化学者)

编辑: 王凌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