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部性既不是一个无用的多余概念，也不是主流经济学所说的是一个导致市场失灵需要政府干预的东西。两百年来人们用错了外部性概念，外部性概念只是我们分析问题的一个起点、参照。

主流经济学目的是证明市场能够有效配置资源。遇到私人成本与社会成本分离的外部性问题，经济学家们不知如何处理，就把它处理成一种例外，认为是导致市场失灵的原因之一。

但这完全是搞反了方向。主流经济学家们忽视了身处社会之中，人们之间的联系是普遍的，每个人的行动甚至存在都对他人造成影响。这种影响是一种客观存在的现象。如果真的像外部性概念所描述的那样，人给他人造成了伤害，可是不给他人补偿，不用承担后果；人给他人带来了好处，可是不能收获相应的回报，就是说，人们对彼此的相互影响视而不见、听之任之，那么，当然不要说社会福利最大化了，还会有大麻烦，甚至人类生存都成问题。

可是人不是木头，他怎么可能对他人给自己带来的好处或者伤害听之任之、放任不管呢？

所以，外部性问题只应该是事物的一种原初状态，只是一个分析问题的起点、参照。例如我们弄清摩擦力为零的世界是什么样，目的只是为了以此为起点、参照，弄明白摩擦力不为零的世界是什么样。又如我们弄清零交易费用的世界是什么样，目的只是为了以此为起点、参照，弄明白交易费用为正的世界是什么样。因此，经济分析的重点应该放在人们是怎么协调彼此之间相互影响的，也就是，人们是怎么样避免外部性概念所揭示的不良后果发生的。

既然人与人之间相互影响，私人成本与社会成本之间存在分离，那么人们一定会想办法来协调彼此之间的关系，来减少这种分离，这是约束下利益最大化公理的定义性规定。

其实，人类的一切制度都是用来协调人们之间的相互关系的，或者说都是用来协调人们之间的相互影响的。假如不涉及人与人之间的相互关系、相互影响，那么就不需要制度了。

有数之不尽的协调人们之间相互影响的办法。当然要注意，外部性问题不是要消除相互影响，而是要每个人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任。所以好多相互影响不是我们讨论的外部性问题。

人们想到了用市场来协调。蜜蜂授粉，果农就向养蜂人付费，让养蜂人多养蜂。这正是张五常《蜜蜂的寓言》一文的内容。小朋友吵着我了，我就给他们几块钱，让他们去远处玩。

人们想到了用道德来协调。公众场合高声喧哗被认为是不道德的，你自然就会约束自己。

人们想到了用法律来协调。打劫杀人要受到法律的惩罚，你就不敢打劫杀人了。

人们想到了用政府来协调。小区的公共广场，可不可以跳广场舞？什么时间段可以跳？这显然是一个具有外部性的行为。大家选举业主委员会，由业主委员会代为决定，这就是政府解决外部性问题的雏形。企业污染空气、河流，我们选出政府，然后政府代为决策管理。

人们想到了用一体化的办法来协调。养猪场的污水污染了附近的鱼塘，可以把鱼塘卖给养猪场，或者把养猪场卖给鱼塘，合二为一，两个主体变成一个，自然也就消除了外部性。

人们还可能对彼此的影响听之任之。比如你吸烟，让我们被动吸入尼古丁，我们却听之任之，不做反应，这是因为相对于所获得的收益而言，我们让你不吸烟或者少吸烟的谈判费用太高，因此不值得做反应进行协调。在这种情况下，私人成本与社会成本的确发生分离，但这种分离不是无效率，恰恰是有效率，因为要避免私人成本与社会成本分离得不偿失。

人们还可能听任局部外部性发生，通过多次的局部外部性来最终消除外部性。例如，我免费使用微信，这是外部性。读者免费读我的文章，这又是外部性。然而读者读文章时看了我卖书的广告，买了我的书，书款又在腾讯公司停留几天，一圈下来，每个人又都付了费，得到了相应的回报，因而也就消除了外部性。所以局部看有外部性，整体看就没有外部性了。

甚至，还有你想都想不到的协调人们之间相互关系、治理外部性的奇异做法。

所以怎么能说外部性导致市场失灵呢？不是外部性导致市场失灵，恰恰相反，因为有了市场，才大大减少了本来广泛存在的外部性。市场、道德、政府……都是解决外部性的手段。

市场有条件，条件之一是产权要清晰界定。在产权不能清晰界定的情况下，市场压根就不存在。这是市场缺失，不是市场失灵。外部性既不是一个无用的多余概念，也不是主流经济学所说的是一个导致市场失灵需要政府干预的东西。两百年来人们用错了外部性概念，外部性概念只是我们分析问题的一个起点、参照。外部性只是经济起点上的一种原初状态。当然，人们有可能放任外部性不管，这时起点和终点就没有差异，但实际上，人们还是治理了，只是选择的治理方式是不治理。外部性消失，是人们对原初状态治理的结果。外部性存留，也是人们对原初状态治理的结果。

（作者系浙江财经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