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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学源流:从孟子到阳明

2018-11-06 10:46 来源:深圳特区报
从孔子的仁学、孟子的良知说、庄子和禅宗的心学以及儒学大师陆九渊的“心即理”,一路下来,到王阳明集其大成。从孔子的仁学、孟子的良知说、庄子和禅宗的心学以及儒学大师陆九渊的“心即理”,一路下来,到王阳明集其大成。

提要

讲心学源流,要从王阳明上溯到孔孟。从孔子的仁学、孟子的良知说、庄子和禅宗的心学以及儒学大师陆九渊的“心即理”,一路下来,到王阳明集其大成。

在全国宣传思想工作会议上,习近平总书记强调,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是中华民族的文化根脉,其蕴含的思想观念、人文精神、道德规范,不仅是我们中国人思想和精神的内核,对解决人类问题也有重要价值。要把优秀传统文化的精神标识提炼出来、展示出来,把优秀传统文化中具有当代价值、世界意义的文化精髓提炼出来、展示出来。

“心学”作为中国哲学体系中的瑰宝,越来越显示出重要作用。讲心学源流,要从王阳明上溯到孔孟。从孔子的仁学、孟子的良知说、庄子和禅宗的心学以及儒学大师陆九渊的“心即理”,一路下来,到王阳明集其大成。孟子开掘了心学,阳明大师对孟子的心性所立之处体会甚深。笔者读《传习录》,觉得字字句句都在讲孟子。孟子讲“良知”,阳明讲“致良知”。王阳明认为“致良知”之教是儒家的真法门,简易明白,只是沉埋了很久,现在却又重新发现了。他说:“良知”二字,实千古圣圣相传一点滴骨血也。可见孟子对中华文化塑形的作用何其大也。阳明大师说:“吾人为学,当从心髓入微处用力,自然笃实光辉。”

一、格心,以正其心

《传习录》有一段经典记载:先生游南镇,一友指岩中花树问曰:“天下无心外之物,如此花树在深山中自开自落,于我心亦何相关?”先生曰:“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心外。”

以心照物,是阳明心学最精髓的部分。心如何觉悟、觉照、省察、戒慎、立志等,做任何事情都有心在照,就自然知道自己该如何做才对。知行合一,都是以心照物,心物相照的道理。王阳明曾作了一首诗《咏良知四首示诸生》:“人人自有定盘针,万化根源总在心。却笑从前颠倒见,枝枝叶叶外头寻”。心是万化之源,不求心而求物,不求内而求外,离开自心而另寻本原,岂不是颠倒梦想?

先生一日出游禹穴,顾田间禾曰:“能几何时,又如此长了!”范兆期在旁曰:“此只是有根。学问能自植根,亦不患无长。”先生曰:“人孰无根,良知即是天植灵根,自生生不息;但着了私累,把此根戕贼蔽塞,不得发生耳。”所谓天植灵根,是能照能觉的心,是能恻隐、能洞察、能克己、能同情,能懂得精微之处的心。可惜这个心常常被私欲牵累,不能生发。

儒家哲学是将心比心、以心传心、心心相印、推己及人的文化伦理学。孟子常提不忍人之心,这也就是孔子所讲的仁心。孟子曰:“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矣。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治天下可运之掌上。”

孟子认为,人和禽兽的分别其实很小,就在这颗心。君子存心,小人去之。君子以仁义礼智存心,小人反之。王阳明经常引用孟子的话,他认为人和为学的本原就是心,良知即天理,善意即天理。仁义礼智不是外在的,是内在的。他说,“知是心之本体,心自然会知。见父自然知孝,见兄自然知弟,见孺子入井自然知恻隐,此便是良知,不假外求。”阳明心学是立足在良知上的,他一再呼吁,要致良知。格物致知,其实格物就是格心,格其非,以正其心。把不好不正的欲望格去,留下至纯天理人心。

二、省察克治要讲“养心”

人是天地的心,当心和物相接的时候,会被遮蔽,会有后天的熏染,会有不善之意,怎么办?就要省察克治,向内观照,要问自己是行在正道之上还是行在邪道之上。越南有个古代王宫,上面写着四个字:居仁由义。孟子说:仁,人之安宅也;义,人之正路也。旷安宅而弗居,舍正路而不由,哀哉!要安居于仁爱,行走在正道。

我们讲省察克治,必须要讲“养心”二字。孟子曰:“养心莫善于寡欲。其为人也寡欲,虽有不存焉者,寡矣;其为人也多欲,虽有存焉者,寡矣。”寡欲是指去除不正的欲望,孟子认为修养品性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节制欲望。

在孟子看来,人的本性是善的,是天之所赋予的。这也是王阳明和他非常接近的地方。心不会被掩盖,总在发光,即使在幽暗之处也会发光。孟子讲了一个“牛山之木”的故事:从前牛山的树木很繁茂,因为它处在大都市的郊外,人们经常用刀斧砍伐它,斧斤之下,还能保持繁茂吗?也许经过休养生息,又有新叶长出来,但牛羊接着又来这里啃食,牛山就变得光秃秃的了。人们现在见它光秃秃的,就以为这山不曾长过成材的大树,这难道是牛山的本性么?孟子说的是树木,指的是人性,现在看到很多人穷凶极恶做尽坏事,你就说他的身上没有仁义之心,那他小时候被妈妈抱在怀里也是这样吗?为什么会变坏呢?那是因为他失去了本心。

我们再看一下阳明大师,在《传习录》中,有人问:“人皆有是心,心即理,何以有为善,有为不善?”先生曰:“恶人之心失其本体。”人之所以恶,是因为他失去了本心。那怎样才能不失去本心?省察克治,以觉心、照心来省察自己。这和孟子是一脉相承的。

孟子曰:“夜气不足以存,则其违禽兽不远矣。”“夜气”就是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一个人扪心自问自己做得好不好,做得对不对,有没有改进之处,有没有羞恶悔恨之心。独自一个人的时候,当有戒惧慎独的心。孔子说:“操则存,舍则亡,出入无时,莫知其乡。”说的是人要时刻保持一颗善良之心、灵明之心。孟子说:“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求学问的方法没有别的,把丢失了的良心找回来就好了。农家丢失了鸡犬还知道去找回来,丢失了善良之心却不知道去找回来,多么可悲呀。

三、善用其心、坚守其心

孟子认为,仁义礼智,是良知、良能、良贵。孟子说,爱母亲、敬兄长,都是本性使然,是良知、良能,而良贵,是指天生的道德心,道德使人尊贵,并不需要外在的华贵衣绣。

王阳明说,心本不动,感而遂通。出入亦只是动静,动静无端,岂有乡邪?心之本体,不出不入,昭昭在此。《传习录》中阳明先生回答学生陆澄的提问时说:“心之本体,原自不动。心之本体即是性,性即是理,性元不动,理元不动。”

孟子曾说过:“吾四十而不动心。”有人问孟子,如果齐国聘你为国卿,你动不动心?孟子说,我不动心,我志在仁义大道。孔子说:“吾道一以贯之”。孟子说:“夫道一而已矣。”孔孟说的是仁爱之道,忠恕之道,然则行仁义之道,并非易事,对君子的心性有很高的要求。孟子有三句话非常有影响:“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这是修养到了不动心的境界。

心学精微,阳明大师对儒释道均有心得。讲不动心,庄子曰:“至人神矣,大泽焚而不能热,河汉冱而不能寒,疾雷破山,飘风振海而不能惊。若然者,乘云气,骑日月,而游乎四海之外,死生无变于己,而况利害之端乎?”凡人要有一颗天心,这是道家的安心之教。大火焚烧蔓延,我不惧怕它的热吗?江河冰封凝结,我不惧怕它的寒吗?疾雷破山,我心不惧吗?飘风振海,我心不惊吗?我如何能做到这一点呢?万物都不能牵引我,使我心动,使我顶天立地的,乃是这颗心。超越利害,游乎四海,对生死不以为意,庄子境界高迈,外物不可必,唯有这颗心。

孟子曰:“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夭寿不贰,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君子尽了自己的善心,就是觉悟到了自己的本性。不担心生命长短,只想尽心知性知天,所以仁者无忧,这就是孟子和阳明大师的精神境界。

《坛经》是中国的文化经典。当日五祖为了考验大家的智慧,要大家各作一偈,以便付法。神秀大师作了一首:“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而惠能则曰:“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五祖付法传衣给惠能,当五祖说到“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时,惠能言下大悟,曰:“何期自性本自清净,何期自性本不生灭,何期自性本自具足,何期自性本无动摇,何期自性能生万法。”五祖连夜亲送六祖惠能渡江,告别时六祖对五祖说:“迷时师度,悟时自度。”其实,我们所有的教育都是师度和自度。怎么来度?邪来正度,迷来悟度,恶来善度,愚来智度。六祖大师说,发一善念,成就一件善事;发一恶念,成就一件恶事。这些都是在心之一念之间。

儒家讲尽心知性知天,道家讲凡人有颗天心,佛家讲觉悟,讲的都是善用其心、坚守其心。

四、吾心即是宇宙

中华文化特别关切人类命运共同体,追求“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孟子曰:“万物皆备于我矣。反身而诚,乐莫大焉。强恕而行,求仁莫近焉。”“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万物都在我心里,我时刻在省察自己,是不是关怀人、爱人,如果我是这样做的,那就是最快乐的事情。

陆九渊说:“宇宙便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仁者与天地万物为一体。到底是什么使我关切他人、爱护他人?这个内在的机制就是良知,就是同理心。“他人有心,予忖度之”,天下的人才能联系到一起。孟子曰:“口之于味也,有同耆焉;耳之于声也,有同听焉;目之于色也,有同美焉。至于心,独无所同然乎?心之所同然者何也?谓理也,义也。圣人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耳。故理义之悦我心,犹刍豢之悦我口。”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理义使我的心喜悦,就像牛羊肉让我觉得味美一样。儒家坚信人和天地一体,人和他人有共通感,有同理心。到了阳明大师这里,说得非常明白,共通感在哪里,不在物上,在心上。我们做任何事要做好,都要把自己的心磨练成圣人之心,有了明镜般的圣人之心,能周遍万物。

阳明大师反对死心静坐,主张坚实的经世致用。他说,我教人静坐,是要把他浮躁的心先沉下来,但是只是静坐是没有用的,还要省察克治。从心到意到知到物,本是一件事情。最重要的是要懂得知在明觉之处,行在笃实之处,心在事上磨。朱熹说,万物皆有理。阳明大师说还缺一个心字,应该是“心知理在物上”。即心物合一,知行合一。(作者系深圳文化学者)

编辑: 战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