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断流逝的时间是客观的，不受人控制的，但主观意义上的时间是个体可以把握的，个体如何把握主观意义上的时间，很大程度上就决定一个人在多大程度上扮演企业家的角色。

时间是经济学中的重要概念，如把时间维度引入到有关企业家精神的探讨中，我们会发现，企业家精神不仅可以从创新、警觉机会和发现等角度去定义，甚至也可以从“时间”角度去说明。

这里牵涉两个方面的时间，一是“点时间”，二是“段时间”。“点时间”指企业家行动的时点，比如企业家把握“时机”中的“时”就是“点时间”。“段时间”指企业家打算用多久的时间去实现目标，或企业家目标的长远性。要强调的是，“段时间”存在于企业家的头脑中，不同于“行动所耗费的时间”，后者只是前者在现实中的体现。

从时间角度，企业家可以定义为善于把握时点，并且有较长的时间维度的人。企业家要对时点和时间长度做出判断和决定，他们是那些愿意为长远目标做出长期投入的人，也就是不急功近利的人。众所周知，企业家是承担不确定性的人，而不确定性包含在时间中，假如时间很短，那意味着没有不确定性，只有概率。因此，从这个时间维度看，赌徒不是企业家，因为赌徒的时间维度很短，他们所面对的是概率，而不是不确定性。这样，我们就根据时间的长短，区分了投机者和企业家。

企业家会面临“时间段”的选择，即究竟是为了实现长远的目标而放弃当下的目标，还是相反。企业家所规划的时间可长可短，有时甚至可以超越他的一生。我们把时间维度上跨越人的一生的企业家精神称为“代际企业家精神”。比如规划超越一代人的事业，这一代人没完成，下一代人接着干，这是很可贵的。“代际企业家精神”的一个例子是佛罗伦萨的百花大教堂，这个在世界所有教堂中规模排名第四的大教堂建造了１７５年，是好几代人才完成的恢宏事业，这样的例子是不少的。实际上，在拉丁文中，企业家的定义就是与教堂的建造相关的。还有，“百年老店”也是代际企业家精神的体现。要说明的是，这种代际的延续应该是自主的，而非被强制的，如是被强制的，就不能称为“代际企业家精神”。

虽然在较短的时间内完成目标往往意味着更高的效率，但重要目标的实现则往往需要有长久打算，这正如“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这句话所揭示的。企业家规划的时间维度越长，也越有可能产生惠及久远的作品。那些流芳百世的作品大部分是长时间投入产生的。比如曹雪芹一辈子写了一部《红楼梦》，斯密一生的作品主要是《国富论》和《道德情操论》，这些都是经典名著，后人长久地从这些作品中受益。不仅建筑和艺术如此，那些具有突破性的技术创新也往往是长时间投入的产物，比如爱迪生为了发明灯泡，经历成百上千次的失败。

长期投入所创造的精品也意味着为后人提供一个站立的肩膀。比如古希腊和古罗马的文学、艺术和哲学，为欧洲千年之后的文艺复兴运动提供了很高的肩膀，而文艺复兴运动相当于在已经很高的肩膀上再放一个梯子，这样，文明的高度就不断提高。相反，假如时间尺度较短，那么生产或创造出来的产品往往也只有较短的使用年限，当这些产品的使用寿命结束之后，后人不得不重新开始生产，这个循环往复的过程没有多少积累，后人没有高的肩膀可以站立，文明水平还是原地踏步。要注意的是，这里所强调的“时间”是企业家头脑中规划的时间，不同于“商品的生产时间”。也即，我们并不是说商品生产时间越长，产品的价值就越高，而是指企业家规划的时间越长，目标越长远，其创造的产品往往更有价值。这是因为目标越长远，企业家为实现既定目标所积累的资本和知识也越多，产生创新的可能性会更大。虽然企业家冒出某个想法是几乎不需要花费时间，也没有机会成本的，但想法本身往往是包含时间维度的，企业家知道要把想法变成现实是一个耗费时间的过程。

那么，企业家的时间维度又是由什么因素决定的？首先，它和信仰有关。为什么在西方城市中最古老的建筑一般是教堂？这是因为教徒的时间维度比较长，比如追求来世。对这些创造者来说，创造能够持久延续的作品就相当于延长了生命，如作品永恒，也就意味着生命的永恒。另外一个例子是前面提到的文艺复兴，这次复兴运动是人类的创造力大迸发的时期，而这场复兴运动的一些主角，如但丁和达芬奇等人都是教徒。在儒家文化圈中，当然也有一些有长远眼光的人，如北宋的张载说“为万世开太平”，清朝陈澹然说“不谋万世者，不足以谋一时”等等。

其次，它和制度有关。如产权保障良好，个体就有长久的打算。相反的情况下个体会追求短期利益。假如一种制度能够让个体对自己负责，那么他会有较长的时间维度，相反，如让个体对他人负责，那么他扮演的是打工者而非企业家的角色，他的时间维度会比较短。

“逝者如斯夫”，不断流逝的时间是客观的，不受人控制的，但主观意义上的时间是个体可以把握的，个体如何把握主观意义上的时间，很大程度上就决定一个人在多大程度上扮演企业家的角色。

■朱海就

（作者为浙江工商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