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战”后西方首个民粹主义政府何以再次出现于意大利

作者：夏庆宇  张 莉  2019-12-09 17:15  新传播    【字号：大 中 小】

2018年6月，意大利组建完全由民粹主义政党执政的新政府，这是当代西方大国中出现的第一个纯粹的民粹主义政府，该政府出现的国际意义将远大于其国内意义，这是因为，意大利民粹主义政府的出现意味着更多的西方国家将存在诞生民粹主义政府的可能性。

[摘要]2018年6月，意大利组建完全由民粹主义政党执政的新政府，这是当代西方大国中出现的第一个纯粹的民粹主义政府，该政府出现的国际意义将远大于其国内意义，这是因为，意大利民粹主义政府的出现意味着更多的西方国家将存在诞生民粹主义政府的可能性。做出上述判断的原因在于，意大利民粹主义政府的出现不仅是意大利一国的个别现象，而是当代西方世界正在普遍经历的总体转变的一部分，即西方国家的国内局势正由繁荣、稳定、和谐转向社会动荡、矛盾频现，只不过由于当前意大利在所有西方大国中面临的经济难题最为严峻、社会矛盾最为突出，因此民粹主义政党首先在该国实现了政治突破。

[关键词]意大利 民粹主义 政党 五星运动 北方联盟[中图分类号]D564[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1-3575（2019）02-0059-10

2018年6月，完全由民粹主义政党组建的新一届意大利政府正式成立。意大利的这一政治现象极不寻常：尽管早在2017年民粹主义政党自由党已成为奥地利执政党之一，2018年4月民粹主义领导人维克多·欧尔班（Victor Orban）已第4次出任匈牙利总理，但2018年组建的意大利新一届政府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老牌西方资本主义国家中出现的第一个完全由民粹主义政党执政的政府。与“二战”之前的情况相比，意大利新政府的标志性意义将更加凸显，在法西斯势力于欧洲兴起的时代，意大利也是欧洲最早出现民粹主义政府的国家，1922年墨索里尼组建的法西斯政府是“二战”之前西方大国中的首个民粹主义政府。意大利在2018年再次率先出现民粹主义政府，不禁令世人产生了“二战”的历史有可能重演之感。那么，民粹主义政党为何能够在意大利获得执政权？其上台执政又是否意味着“二战”的历史将再度上演呢？

一、意大利民粹主义政党的崛起不是个案，而是当前西方国家总体呈现出的变化趋势的一部分

在2018年的意大利国会选举中，“五星运动”党在下院总计630席中获得227席，“联盟”党则获得124席。这两个民粹主义政党掌握的议席数超过了意大利众议院总议席数的半数，获得了对下院的控制权，根据意大利宪法它们有权组建新一届政府。

五星运动和联盟党这两个党结成执政联盟，是它们得以获得执政权的关键。这两个党之所以能实现联合，主要是因为它们都属于民粹主义政党、政治立场接近。联盟党在2018年议会选举之前简称“北方联盟”，该党全称为“争取帕达尼亚独立的北方联盟”（Lega Nord per l’Indipendenzadella Padania）。为了参加2018年的竞选，扩大民意基础，不再仅仅局限于意大利北部地区，该党将简称中的“北方”删除，改称“联盟”党（但该党的党章并未对该党的全称做出修改，在2018年之前意大利人也经常将北方联盟简称为“联盟”）。北方联盟在最初成立时的主要诉求是维护该党代表的意大利北部地区的利益，乃至于谋求实现地区独立。但在2013年马尔泰奥·萨尔维尼（Matteo Salvini）成为该党新领导人之后，该党的争取地区独立的主张逐渐被欧盟怀疑论、反对外来移民、意大利民族主义等民粹主义主张所取代。这就为联盟党与自成立以来就带有鲜明民粹主义特征的五星运动实现联合执政奠定了意识形态基础。

意大利是“二战”以来第一个出现民粹主义政府的西方大国，但意大利的这一现象绝非孤立的，而是所有西方国家正在经历的一种变化，西方世界从整体上呈现出的一种趋势的一部分，只不过意大利在由民粹主义政党上台执政这一点上走在了其它西方国家前面而已。所谓当代西方社会正在经历的总体变化，简言之就是社会状态由“治”转“乱”，由繁荣、稳定、和谐转为经济发展动力不足、各种矛盾迭出、社会躁动不安。在这种动荡的情况下，政治主张非常极端的民粹主义政党和政治家容易利用民众的不安全感、激进情绪、渴望变革的情绪、急于改善现状的愿望、对异己群体的排斥心理上台执政。故而除意大利之外的其它西方国家也出现了民粹主义意识形态在政坛的影响力不断增强的情况，主要表现在如下三个方面：

第一，近年来率先出现民粹主义意识形态主导政坛现象的国家是最大的西方国家美国。特朗普是凭借激发美国一部分社会底层民众对自身现状的不满情绪，收获“草根”民众的支持而上台执政的，这种竞选策略属于典型的民粹主义模式。出任美国总统后，特朗普继续宣称自己代表那些利益受到社会精英、外来移民、其它国家的不当经济竞争侵犯的美国社会底层民众，并推出了很多反建制、反精英、反传统、反既有秩序的做法。例如特朗普指责其它国家“对美国农民、工人和公司征收重税、伤害了美国人民的利益，因此他决定提高关税来捍卫美国人民的利益”¹。特朗普采用的这种通过制造“敌人”、制造仇恨对象来引发民众的不满情绪，又通过将自己打扮成人民利益的捍卫者来争取民众支持的做法属于典型的民粹主义政治操作。从总体上看，特朗普的言行与民粹主义政治家的通用政治动员方式是一致的，其执政风格带有明显的民粹主义特征，但由于美国的特朗普现象仅仅表现为特朗普个人带有明显的民粹主义特征，而特朗普所在的政党并不属于民粹主义政党，当前美国政坛的主流意识形态也不是民粹主义，特朗普政府的执政受到美国政治机制的强力制约因此无法完全贯彻其施政主张，故而尚不能认为特

1.《就是要征税！特朗普拒签G7联合公报》，新华网，www.xinhuanet.com/asia/2018-06/11/c_129891564.htm，2018年6月11日。

朗普政府是“二战”以来西方国家中出现的第一个民粹主义政府。但可以肯定的是，自特朗普开始竞选美国总统起，民粹主义“幽灵”已渐渐笼罩美国。

第二，另一个虽未出现民粹主义政党执政现象但全国已明显表现出对民粹主义理念认同的国家是在西方国家中影响力仅次于美国的英国。2016年6月，英国举行的“脱欧公投”的结果是主张脱欧的民众占51.89%，而赞成“留欧”者占48.11%，由此英国脱欧进程正式开始¹。英国选民的这一决定，表明民粹主义的排外立场已得到英国近半数选民的认同。这是因为，当代西方民粹主义的基本立场就是激进民族主义，反对外来人口进入本国（即排外主义），反对本国的主权受到外来的限制乃至侵犯（例如欧盟对英国的约束和限制），主张维护本国的主权特别是在接纳外来人口方面的治权以及经济自主权。如果英国继续留在欧盟内，就不得不在接纳外来人口、经济政策、海关政策乃至许多本属于英国主权范围内的问题上接受欧盟的规定，英国的经济不得不保持对外开放、英国的国门不得不对欧洲难民开放，这样一来，英国经济就有可能受到欧盟经济形势的更多影响，英国就不得不接受更多的外来人口从而国内有可能产生更加强烈的排异反应。英国如果继续留在欧盟内能够享受商品进入欧盟市场等待遇，但也会使英国失去关闭国门的权力。英国针对脱欧问题进行的全民公决的结果表明：英国的多数公民在当前更加重视的不是能够从欧盟获得的经济利益，而是维护本国人口构成状况的“纯洁性”、维护本国的经济主权和治理主权；英国的多数公民的立场已经接近于民粹主义的立场，只不过在英国捍卫民粹主义立场的是保守党而不是民粹主义政党而已。但英国的民粹主义政党也已经出现了与其它国家的民粹主义政党同步崛起的现象²。英国公民选择脱欧，不可能完全是非理性的行为，它在很大程度上反映出当前英国的较大一部分公民对偏保守的、偏孤立主义的、偏民粹主义的政治立场的认同。

第三，在其它一些西方国家，民粹主义政党也已逐渐崛起并距离获得执政权越来越近。2017年4月，民粹主义领导人勒庞进入法国总统选举的第二轮角逐，成为有资格角逐法国总统的两名候选人之一。2017年年底，奥地利自由党参与联合执政，成为老牌西方国家中第一个参与执政的民粹主义政党。当前，几乎所有欧美国家都存在民粹主义政党，除了众所周知的大党之外，还存在泛希腊社会主义运动、冰岛公民党（CP）、挪威进步党（FP）、瑞士人民党（SVP）、瑞士自由党（PLS）等一系列名不见经传的民粹主义政党。这些政党多数已进入本国国会但未能获得组阁权，随着民粹主义政党在意大利等国执政所产生的示范效应，在未来将有更大的概率获得执政权。

由以上总结的民粹主义现象可以看出，民粹主义“泛滥”并不是个别国家中特有的现象，而是当前西方国家普遍出现的一个发展趋势，这个趋势通过历史比较将体现得更加明显：在“二战”之前欧洲就曾经出现过民粹主义政党—法西斯主义政党都属于民粹主义政党；但在20世纪50、60年代民粹主义政党在欧洲是非常边缘化的（当时欧洲处于经济繁荣阶段）；然而从20世纪70年代起，民粹主义政党所获得的支持逐渐增加，它们普遍利用经济增长乏力、失业、外来移民增多、贫富分化加剧等问题来扩大自身的影响力。在斯堪的纳维亚地区，民粹主义政党还反对政府实行的高税率政策。民粹主义政党的核心支持者是年轻人、受教育较少的男性，但也会吸引对现状不满的保守主义者的支持。到21世纪，民粹主义政党在欧美已成为非常重要的政治力量之一。

1.《英国公投决定脱离欧盟》，新华网，http://www.xinhuanet.com/world/2016tfsj5/index.htm，2018年1月2日。    2.夏庆宇：《英国、德国和瑞典极右翼政党》，《国际研究参考》，2016年12期。

近年来西方国家之所以普遍出现民粹主义政党兴起的现象，最重要的原因有两个：一是经济繁荣期的结束，二是外来人口的不断增多。历史表明，经济繁荣与民粹主义政党兴起这两种现象不会同时出现。正是由于20世纪30年代的经济危机，德国、罗马尼亚、匈牙利等国的民粹主义政党才应运而兴。进入20世纪70年代后，欧美经济陷入滞涨状态并且多次爆发经济危机，这是民粹主义政党兴起的重要原因。联合国的一项调查显示：全世界最吸引外来人口的国家依次是美国、英国、加拿大、法国、沙特阿拉伯、澳大利亚、德国、西班牙¹。由此可见，西方国家、富裕国家是世界上最为吸引外来移民的地区，随着外来人口的不断增多，就容易引发有关国家的原住民对新移民的反感，进而容易导致种族主义、排外主义、文化冲突的产生。

通过上述对西方世界正在经历的整体变化的分析可知，意大利的民粹主义政党是应运而生、应运而胜的。五星运动从组建到上台执政，前后时间不足10年，而且其组建者都是“政治素人”，如漫画家、网站策划师、博客作家等。五星运动创始人贝佩·格里洛（Beppe Grillo）最初是喜剧演员，他因在电视上频繁讽刺政治人物而获得了一定的知名度，但后来不被意大利主流媒体接纳。因此格里洛开始利用撰写网络博客吸引读者，维持自己的社会影响力，由于其博客讨论的问题往往是意大利普通民众普遍关注的问题，因此他收获了许多支持者。2005年，他在博客上号召支持者建立一种聚会机制“贝佩·格里洛的朋友们”，最初参加这一机制的只有40余人，他们在聚会时谈论的也多是“环境保护”“技术与创新”“货币研究”“出版界的沟通”等社会问题而非明显的政治议题。但此后该机制广受民众欢迎，组建了全国委员会并通过格里洛到各地巡行、宣传的方式在尚未建立该组织的地区发展组织。在开展活动期间，有人建议格里洛参选意大利总理，此后他的组织的政治倾向越来越明显。从2007年起，格里洛发起“胜利日”行动，围绕一些议题（例如修改选举法）广泛发动群众、征集意大利民众的签名，以迫使政府开展针对有关议题的全民公决。2008年，格里洛正式推出五星作为党的标志并提出了参加2009年选举的竞选名单。2009年3月五星运动召开第一次全国会议，但直到9月9日五星运动党才正式宣告成立。这样一个“草根”政党能够在短时间内迅速崛起，说明时代要求意大利出现民粹主义运动，也反映了在网络时代政治运作已经出现了不同于以往的新模式。

必须看到，西方民粹主义政党的确代表了一部分民意，他们的一些主张是切中时弊的，例如五星运动关心的都是意大利民众生活中的共性问题、意大利民众最关心的话题以及现阶段最热门的话题，例如自来水供水问题、绿色出行、可持续发展、上网的权利、环境保护、网络民主、直接民主、暴力犯罪，该党还反对西方国家对中东国家进行任何形式的干涉。不论五行运动领导人是否有私心，五星运动的出现和发展更像是民众诉求的自发表达，例如它本身就不是由传统政客建立的，它能够指明时弊、表达了普通民众最真切的意愿，它不同于意大利以往的、与民众之间存在隔膜的政党，给了普通民众一种新的政治选择。因此也可以说，民粹主义政党反映了时代的某些需求，为沉寂的西方政坛注入了一股活水（暂不论民粹主义政党是否能够真正解决社会问题、给民众带来真实的利益），它们的崛起并不是偶然的。 

1.United Nations Department of Economic and Social Affairs,Trends in international migration,2015，https://www.un.org/en/development/desa/population/migration/publications/populationfacts/docs/MigrationPopFacts20154.pdf，2018-1-3. 

二、当前意大利是西方国家中面临的社会问题最为严峻的国家，因此意大利率先出现了民粹主义政党执政的局面

近几十年来意大利深受经济不振、外来人口涌入两大问题的困扰，而且意大利面临这两大问题困扰的形势在所有西方国家中是最为严峻的，这正是意大利率先出现民粹主义政府的直接原因。

首先看意大利面临的经济问题：第一，经济停滞。从20世纪90年代起意大利国内生产总值的增长率就低于欧盟国家的平均水平。意大利经济在20世纪末出现衰退，在2000年至2008年之间处于增长停滞状态¹。2008年爆发的经济危机和随后出现的欧洲债务危机又对意大利经济产生负面影响。从2016年一季度至2018年一季度，意大利的季度经济增长率最高为0.5%，最低为0.1%，基本处于停滞状态。有分析对意大利经济作了如下总结：近20年近乎“零增长”，10年内3次出现经济衰退²。第二，政府债台高筑。意大利的政府债务与GDP之比从20世纪70年代起一直维持在10%以上，这一指标在所有工业国中居首位³。到2017年，意大利政府债务与GDP之比已升高到131.4%，这种高政府负债率在欧洲仅次于希腊，居第二位⁴。为了减少政府债务，意大利政府在2012-2013年间实行了压缩政府开支的政策，这导致意大利经济出现下滑。正因为如此，五星运动和联盟党不主张实行紧缩性财政政策。由于意大利政府负债过高，欧盟要求意大利控制债务水平、缩减政府开支，这就导致一部分意大利民众认为欧盟不仅不愿帮助意大利减免政府负债，而且对意大利国内事务横加指责，意大利民粹主义政党正代表了这部分民众的看法。故而民粹主义政党上台后意大利政府与欧盟的矛盾更加突出。第三，地区分化明显。自1861年实现统一以来，意大利南部地区与北部地区之间的经济差距越来越大，主要原因是在意大利实现统一之初意大利南部的土地分配状况不均，导致农业发展缓慢，而北方的情况则相对较好，而且意大利南部地区工业的发展一直落后于北方，此外南部地区黑手党有组织犯罪、政府腐败盛行，失业率极高。意大利中部以北地区的人均GDP要明显高于欧盟平均水平，但意大利南部地区的人均GDP要明显低于欧盟平均水平⁵。第四，失业率居高不下。从20世纪70年代起，意大利的失业率就出现明显升高，到1977年24岁以下的失业人口就达到一百万人。随着长期经济低迷，到2018年4月，意大利的失业率为11.2%，在欧盟中仅好于希腊；意大利25岁以下的年轻人的失业率达到33.1%，同样在欧盟国家中高居第二位⁶。第五，贫困问题严重。2015年意大利处于绝对贫困（意大利所谓的“绝对贫困”，指无力购买维持生存所必须的物品和服务）状态的人口比例为7.6%，意大利南部地区

1.OECD，Quarterly National Accounts，http://stats.oecd.org/index.aspx?queryid=350，2018-6-12.    2.《20年近乎“零增长”，10年内3次衰退，意大利经济怎么了？》，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624853722573636158&wfr=spider&for=pc，2019年2月14日。    3.Encyclopædia Britannica Online，Italy since1945: Demographic and social change，https://www.britannica.com/place/Italy，2018-1-2.   4. International Monetary Fund，Italy: General government gross debt (Percent of GDP)，http://www.imf.org/external/pubs/ft/weo/2014/02/weodata/weorept.aspx?pr.x=46&pr.y=19&sy=1988&ey=2019&scsm=1&ssd=1&sort=country&ds=.&br=1&c=136&s=GGXWDG_NGDP&grp=0&a=，2018-6-12.    5.Italian National Institute of Statistics，Convergence between Eu countries and a gap at the territorial level betweenItalian regions，https://web.archive.org/web/20150209035045/http://noi-italia2012en.istat.it/index.php?id=7&user_100ind_pi1%5Bid_pagina%5D=92&cHash=766f35eaf317db8ac3e51e5119ff b1b6，2018-1-2.   6.Eurost at，Unemployment by sex a nd age-month ly ave r age，http://app s so.eu ro st at.ec.eu ropa.eu/nui/submitViewTableAction.do，2018-6-12.

的这一比例高达10%¹。意大利的相对贫困率则更高。

由以上情况可以看出，经济的长期不景气必然导致民众的不满情绪激增，民粹主义政党自然成为这种情绪的宣泄通道，对现状不满的人希望民粹主义政党这种非传统政党能够为自己改变既有的不合理的政治、经济秩序。而意大利经济的不景气程度在西方国家中仅好于希腊，居于第二位，这是导致意大利能够在西方国家中率先出现民粹主义政府的重要原因。

再看意大利面临的外来人口激增问题。截至2017年年初，居住在意大利的外籍人口为504.7万，这个数字与意大利本国人口数之比为8.3%；而在意大利本国人口中，有10%的人口是由外来移民转化而来的，约为620万人²。这种情况就会使外来人口在意大利社会中的存在感显得异常明显，会使一部分意大利原住民感到不适应，有些原住民会感到本民族在意大利的主体地位正在发生动摇。

此外，尽管涌入意大利的难民、非法移民的人数难以统计，但可以肯定涌入意大利的难民、非法移民的人数应该在欧洲所有国家居于第一位。这是因为，从历史来看，由于摩洛哥、利比亚、埃及等北非国家毗邻意大利，传统上北非人口通过海路向意大利非法移民的现象就一直存在，意大利是北非人口进入欧洲的“桥头堡”。在卡扎菲执政时期，利比亚政府甚至曾利用放松对本国边境的控制、允许更多非法移民偷渡欧洲来威胁欧盟国家不要干涉利比亚内政。

2011年“阿拉伯之春”在突尼斯等国造成的政治危机以及利比亚内战爆发后，利比亚对边境的管理明显松懈，因此更多的北非人口通过利比亚偷渡意大利。另外，近些年来中东地区涌入意大利的难民明显增多。通过海路非法入境意大利的偷渡者主要从意大利南部地区登陆，近些年来难民的涌入已经使意大利南部海岸的安置点远远超过负荷，引起了国际关注。而且北非蛇头在近些年为了避免被意大利驱逐而采取了新的办法，他们故意将船弄翻，然后等待意大利的主动救援。意大利是《联合国海洋公约》的缔约方，该公约规定救援方应当将被救援者送到救援地点附近最安全的港口，由于目前利比亚局势混乱，因此被救援者往往被送到意大利港口。有鉴于此，意大利政府曾与突尼斯、利比亚协商，将海上难民运至后两国，但有报道称被送到利比亚的偷渡者遭到虐待，欧洲议会因此对意大利政府进行了谴责。这就加深了意大利与欧盟之间的矛盾，进一步使民粹主义政党宣传的疑欧论在意大利获得了市场。2012年，欧盟人权法庭又判决意大利遣返难民的做法违反了《欧盟人道公约》³，此后意大利无权将难民（但有很多非法移民自称难民实非难民）遣返。为了救助越来越多的海上难民，意大利政府在2013年年末开始实施“我们的海洋”计划，每月支出高额救济费。为此，意大利政府要求欧盟其它成员国提供更多的帮助，但未得到欧盟及欧盟其它成员国的回应，这也会加深意大利同欧盟之间的矛盾，使部分意大利人产生脱欧的念头。

1.National Institute of Statistics，Poverty in Italy，https://www.istat.it/en/files/2015/07/Poverty-in-Italy_2014.pdf?title=Poverty+in+Italy+-+15+Jul+2015+-+Full+text.pdf，2018-6-12.     2. ISTAT，Statistics for2017，http://demo.istat.it/str2016/index.html，2018-6-3.   3. Amnesty International，Italy:‘Historic’European Court judgment upholds migrants' rights，https://www.amnesty.org/en/latest/news/2012/02/italy-historic-european-court-judgment-upholds-migrants-rights/,2018-6-13.

欧洲难民危机发生后，进入意大利的难民人数明显增多。联合国难民事务高级代表指出，在2015年头7个月从海上进入意大利的难民人数就接近10万人¹。2016年3月以来，意大利超过希腊，成为欧洲接收难民最多的国家²，2016年意大利每月接收的难民平均人数超过了2万³，该国的收容所收容的难民数达到17.6万⁴。2018年，意大利接收的难民人数依然高于希腊和西班牙，在欧洲居第一位。难民和非法移民在意大利的滞留会导致意大利民众产生排外情绪，也会加深意大利政府与欧盟之间的矛盾，在这种情况下民粹主义越来越受到欢迎。

此外，在欧盟东扩之后许多东欧国家的人口移居意大利。目前向意大利输出合法移民最多的是罗马尼亚、阿尔巴尼亚等东欧国家。这也会导致意大利民众对外来人口以及对欧盟加深反感。

正是由于意大利面临的经济问题、外来人口问题的严峻性在西方国家中居于前列甚至首位，该国才会率先出现民粹主义政府。在2018年大选中，意大利民众出现了明显的支持民粹主义政党的倾向，五星运动在2018年获得的下院议席数是2013年议会选举时获得的议席数的两倍，而联盟党在2018年选举中获得的下院议席数是2013年的6倍。民粹主义政党的得票均在2018年出现了大幅增加，已经充分说明意大利民意出现了激进化，民众希望政府采取激进的措施解决经济、外来人口、意大利与欧盟的关系等问题。

三、民粹主义政党的联合是意大利能够出现完全由民粹主义政党控制的政府的重要原因

目前在多数欧美国家中，民粹主义政党在选举中仍属少数派。例如在2017年德国大选中民粹主义政党“新选择党”在德国联邦议会总计709个议席中拥有94席，在2017年法国议会选举中民粹主义政党国民阵线在国民议会总计577席中仅拥有8席。与其它国家的民粹主义政党相比，意大利民粹主义政党能够成功获得组阁权的重要原因包括：

第一，当前西方国家中的民粹主义政党一般组建时间不长，在政坛根基浅薄。但联盟党已在意大利政坛存在较长时间，该党在近些年转向民粹主义方向，这为民粹主义在意大利政坛扩大影响力提供了强大助力。在北方联盟组建之前，意大利北部的两个大区就出现了维内托联盟和伦巴第联盟，这两个联盟在1989年组成北方联盟这一竞选联盟，这一竞选联盟在1991年正式转型为政党“北方联盟”。而五星运动正式成立于2009年，故而联盟党比五星运动有更深的开展政治活动的资历，这弥补了一般国家的民粹主义政党因成立时间较短而造成的资历缺憾、影响力缺憾。

联盟党的另一些优势是：首先，北方联盟早已成长为意大利主要政党。该联盟在成立不久就获得了难得的发展机遇—意大利政坛在1992-1993年爆出大面积腐败丑闻，受丑闻影响，意大利所有传统主流政党纷纷失去选民信任，而此前未执政过的政

1.BBC，Eu ropean mig rant cri si s: Italy navy re scue s50 f rom dinghy，https://www.bbc.com/new s/worldeurope-33882177，2018-6-13.   2.Frontex，Number of migrants arriving in Greece dropped90% in April，https://frontex.europa.eu/news/numberof-migrants-arriving-in-greece-dropped-90-in-april-6e7oBw，2018-1-3.    3. United Nations High Commissioner for Refugees，UNHCR Refugees/Migrants Response - Mediterranean，http://data2.unhcr.org/en/situations/mediterranean?id=105,2018-1-5.    4. BBC，Why is Italy seeing a record number of migrants?https://www.bbc.com/news/world-europe-38148110，2018-6-13.

党则成为可以替代传统政党的选项。北方联盟因此受益，该党在1992、1994年国会下院选举中获得的议席数为56、117，从而在组建5年内就跻身意大利主要政党行列。其次，党内有一大批长期在政坛活跃、被民众熟知的政治家，这些政治家在各选区的选举中往往能够胜出。最后，传统上北方联盟主要主张维护意大利北部地区的利益，该党认为意大利中央政府从北部地区收税过多，但最终又把这些税收浪费掉了，这就使该党能够在意大利北部地区获得许多民众的认可，从而具有稳固的票仓。

然而从2013年萨尔维尼成为北方联盟领导人起，该党逐渐转到反对外来移民、反对欧盟的民粹主义立场上来。也就是说，在2018年大选中，北方联盟将传统上主张维护意大利北部地区的利益的那些民众的选票转化为支持民粹主义立场的选票，这一情况是其它西方国家中不存在的。之所以能够实现这样的转化，主要是因为萨尔维尼是一名能力较为突出的“个人魅力型”领导人。值得注意的是，在历史上能够取得政权的民粹主义政党往往都是由个人魅力型领导人带领民粹主义政党获得多数民众的认可而开始执政的。甚至有人认为萨尔维尼故意搞个人崇拜，例如他在意大利南部地区也建立了类似于北方联盟的政党，但新政党的名称是“我们与萨尔维尼在一起”，此外联盟党在2018年竞选期间提出了“萨尔维尼第一”的口号。萨尔维尼的这些做法遭到了北方联盟早先的领导人的批评。但不得不说，萨尔维尼树立个人形象的做法反而赢得了一些民众对联盟党的支持。在前任领导人领导期间，联盟党在2013年选举中仅在议会下院获得20席，但是在萨尔维尼领导下，该党的议席数出现明显增加。由此可见，尽管民粹主义政党及其领导人往往受人诟病，但不可否认的是领导人的能力、个人魅力是民粹主义政党扩大影响力的重要条件之一。

第二，联盟党、五星运动的实力相差不大，有利于两党的合作。在2018年选举结束后，五星运动成为意大利第一大党，第二大党为民主党，联盟党为第三大党，两党实力比较接近。五星运动之所以能与联盟党实现联合执政，除了两党的意识形态接近之外，一个重要的现实原因是五星运动为了获得组阁权向联盟党做出了理智的让步，目前两党在合作中采取了平起平坐的模式。但联盟党自身所拥有的议席数也是促使五星运动甘愿向联盟党做出让步的重要原因；可以想见，如果联盟党的实力与五星运动相差过于悬殊，那么五星运动在组阁过程中不会甘愿向联盟党做出太大的让步，两党也就很难实现联合执政。恰恰由于两党在议会中的实力相差不大，两党在合作中采取地位平等的模式将有利于两党合作的顺利进行。

第三，尽管两党都持民粹主义立场，但两党要实现的主要目标又是民粹主义政治诉求中的不同方面的内容，这使两党在政策上形成了互补关系，也使两党在人事安排上及未来执政过程中的潜在矛盾变小。联盟党最突出的民粹主义诉求是排斥外来人口，因此联盟党领导人获得了他最看重的、管理移民事务的内政部部长一职；而五星运动更关心经济事务和民生议题，主张经济民族主义、帮扶弱势群体，因此两党商定由五星运动领导人出任劳动、卫生和社会保障部长。可以说，两党在政策上的互补性使它们成功实现了联合执政。而且两党推举非两党党员的中派人士出任总理，能够达到既实现政治主张又避免遭到过多政治阻力、政治非议的效果，还能够达到平衡两党关系、避免争权夺利的效果。

1.David Parenzo and Davide Romano,Romanzo padano. Da Bossi a Bossi. Storia della Lega, Milan: Sperling & Kupfer2009. pp.263–266.

四、民粹主义政党执政后意大利的政治走向及对世界政治的影响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意大利在2018年成立的民粹主义政府在执政过程中更加重视经济、民生、环保问题，特别关注贫困人口的生活问题，力图通过积极的财政政策扩大就业；另外，民粹主义政府致力于打击非法、遣返非法移民。在外交领域，民粹主义政府注重改善意大利与俄罗斯的关系，采取在东西方之间更加平衡的外交立场；要求欧盟在财政、难民事务方面对意大利做出让步（如果欧盟不予让步，意大利政府在未来有可能威胁退出欧元区乃至欧盟）。

由于意大利的民粹主义政府能够控制议会，因此民粹主义政党不必像特朗普在美国执政那样在本国国内遇到很多阻力。意大利政府施政的主要制约因素是欧盟，欧盟对成员国的政府预算设有严格的规定，意大利如果想在经济领域有所作为，就要突破欧盟的严格限制，故而在未来意大利民粹主义政府与欧盟之间还将出现许多龃龉。此外，还可以对意大利民粹主义政府的执政前景做出三方面判断：

第一，摆在意大利民粹主义政府面前的任务十分艰巨，本届政府难以使意大利的经济、社会状况发生明显改善。本文第二部分已分析了意大利当前面临的经济困境和社会难题。这些难题甚难破解，即便是可兹利用的资源很多、能力很强、掌握的议席数很多因此能够强力贯彻本党的经济、社会政策的政党要想在短期内明显改善意大利的经济形势、缓解社会矛盾也是不现实的。而且尽管目前民粹主义政党已实现执政，但它们在意大利议会中、政坛中、社会中、国际上仍然面临许多反对者，例如意大利总统马塔雷拉就明显不认同民粹主义政党的内外政策，而且意大利的民粹主义政府是当代西方世界中的首个民粹主义政府，其在国际上将显得异常孤立，意大利的民粹主义政府要想贯彻自己的施政方针将面临极大的内外阻力。在执政联盟内部，五星运动与联盟党都会想争取各自的利益，因此两党的合作不可能是一帆风顺的。基于上述原因可知，由于民粹主义政党的主张与意大利传统政党的主张截然不同，民粹主义政府的执政必然能够给意大利带来巨大的变化，但却很难保证意大利的经济、社会状况能够在短时间内出现明显改善。

第二，民粹主义执政联盟内部的关系有可能发生变化。在合作初期两党的执政联盟将保持紧密合作，但在执政地位稳固之后执政联盟内部将有较大可能发生矛盾。前已述及，目前民粹主义执政联盟虽然实现了政治突破，但在意大利政坛内部仍然面临许多反对者，而且参与执政的两个政党都是首次在中央政府执政，在这种情况下，在联合执政初期两党势必会通过“抱团取暖”来应对外界的权力挑战。如果两党保持紧密合作，那么凭借两党的人气，两党将能够逐渐打开执政局面，稳固自己的执政地位。但联盟党主要是代表意大利北部地区利益的老党，五星运动则是完全凭意大利民众的民粹主义情绪起家的新党，两党的理念不可能是完全一致的，而且两党的领导人都是个人魅力型领导人，他们之间难免会存在瑜亮情结，故而在民粹主义执政联盟稳固了执政地位之后，两党很可能发生内部冲突。最终结果也许是在未来的选举中由其中一个政党继续执政或者两党在未来的选举后无法实现联合执政，由其它政党取代它们的执政地位。

第三，对现执政联盟来说，威胁其执政地位的主要因素不是无法取得政绩，而是失去民众的支持。民粹主义政党与传统的政党的区别是：它们不是靠执政成绩取胜的，而是靠民意取胜的。因此相对来说民粹主义政党的执政是否真正能够给人民带来利益并不重要，能否持续维持民众对本党的支持才重要。因此只要能够持续获得民众的支持，民粹主义政党就有可能长期执政。应该看到这样一种情况，即民众并不是完全根据客观感受来投票的，反而在很多时候是根据主观感受在投票。也就是说，

即便民众的实际生活状况并未得到改善，但只要民众认为民粹主义政党在为改善自己的生活而努力，那么民众就有可能继续支持民粹主义政党。因此，只要意大利民粹主义政党保持对民众的宣传、动员工作的力度，即便它们无法改善意大利的经济形势，民众仍然会原谅它们，民粹主义政党仍可能赢得另一次选举的胜利。对意大利民粹主义政党来说，主要的危险不是无法在执政过程中取得成绩，而是因内部的腐败或争吵而使自己的公众形象受损。

尽管在意大利的民粹主义政府执政之前西方国家曾出现民粹主义政党参与执政的情况，但完全由民粹主义政党执政的情况在当代西方国家中尚属首次出现。“二战”之前，就是在意大利最先出现民粹主义执政的局面，“二战”之后仍是如此。这其中必然带有某种必然性，一方面，尽管目前意大利的经济总量并不算低，但意大利的经济运行质量在西方国家中属于最差的之一（前已述及，意大利的政府负债率、失业率等经济表现在欧盟中仅好于希腊，目前希腊的执政联盟左翼激进运动党联盟也带有明显的民粹主义色彩，但由于其左翼色彩更加明显，因此尚不被视为典型的民粹主义政党）；在“二战”之前，意大利的经济表现也与英国、法国等欧洲国家存在明显差距。另一方面，意大利国内政治的激进程度明显高于其他欧洲国家。以上两方面正是意大利政坛在“二战”前后均首先成为民粹主义的“突破口”的主要原因。

2018年意大利民粹主义政府的出现，对世界政治而言极不寻常。意大利率先出现民粹主义政党，其主要的历史意义也许并不是将为意大利本国带来多大的改变，其意义可能将更多地体现在对世界政治的影响上。传统上，人们普遍认为“二战”的惨痛经历将使各国人民对民粹主义政党形成足够的警惕、民粹主义政党已经不可能重新主导西方政坛了，但意大利民粹主义政府的出现打破了这一认识，它向世人表明：民粹主义政党的回归并非是完全不可能的，欧洲的民粹主义传统并未彻底消失。因此意大利民粹主义政府的出现有着重要的标志性意义和示范意义，它将在一定程度上诱使其它西方国家的民众打破禁忌，将选票投给许诺将立即带来显著变革的民粹主义政党。因此可以推测，即便意大利的民粹主义政府的执政以失败告终，在未来很可能会有更多的西方国家出现民粹主义政党获得执政权的情况。多米诺骨牌的第一张一旦倒下，其它骨牌的倒下往往就为期不远了。西方国家的政治将陷入动荡期，我国应警惕西方国家因国内政治激进化而很有可能出现的国际政治激进化倾向。

作者简介：夏庆宇，河南工程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讲师，法学博士，河南郑州 451191；张莉，中国社会科学院马克思主义研究院副研究员，法学博士。北京 1007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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