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希腊之于孟德斯鸠来说亦是如此，古希腊像闪电一样照到了孟德斯鸠，孟德斯鸠再把这道闪电抓取到，概括出来，写出来，重要地参与到古希腊政体复兴的观念塑造和机制创立当中。

众所周知，孟德斯鸠把人类史上的政体分为三种：共和政体、君主政体和专制政体，在其谈论共和政体时，归纳了几条基本法律：（1）确定选举和投票权；（2）确定选举权人的方式；（3）确定选举的方式；（4）确定只有人民可以制定法律。法律原则比法律条文更重要，可以比照孟氏所讲的这几条基本法律。他这里讲的基本法律，也就是法律的基本原则。法律条文可以繁琐或粗略，可以依据不同的情况而调整，但是法律原则却几乎是确定而简约的，是不同地域和国家的法律之间的公约数或比较的基本点。孟氏所讲的这几条法律，实际上，就是关于基于古希腊而归纳的选举的几条基本原则。

法学家江平曾经回忆说：“在苏联学习法律期间，有两门必修课的设立很出乎我的意料，也是学起来很难的：一个是罗马法，另一个是拉丁语，……罗马法却不是批判性的，是作为历史性质的课程必须掌握的。”改革开放之后，江平先生多次倡导重视罗马法，罗马法成为我国民法与法律史学界共同关注的重要领域。但我们如此重视源头上的罗马法时，可能会忽略11世纪至16世纪“罗马法复兴”的重要意义。事实上，在海上贸易兴起的意大利诸城市，商品的广泛流通促成了对罗马法的实际需求，这才把罗马法从书面的知识变成了现实中的知识和条文。可以说，罗马法的复兴与罗马法本身同等重要，甚至罗马法复兴更重要，因为罗马法复兴之时出现的巨大商品流动，其中对于市场主体之间的平等、主体的自由意志和产权保护的种种诉求，显然比罗马法更具现代性。

孟德斯鸠式的对古希腊共和与民主的简约的寥寥几语的概括，事实上也促成了对古希腊政体的高度重视——借用罗马法复兴的概念，我们可以称之为古希腊政体复兴。当然，孟德斯鸠只是这个复兴过程中的贡献者之一。但他以思想引领潮流和启发思考的贡献仍然极为重大，理念往往是一道闪光、一道颜色，看到了也就记住了，看到了也就懂了。

在孟德斯鸠的笔下，古希腊的共和政体和民主机制，犹如在一座小镇里。当然，从古希腊诸国的状况来看，其人口规模确实也如一座小镇。在现代传媒方式出现之前，一件事情的传播自然主要靠口耳相传，我们常常见到闻名乡里这样的说法，指的就是一个人做了好事或者坏事，马上就会传遍全乡。在这里——例如小说《边城》或电影《芙蓉镇》那样一处地方，一个人在干什么，是个什么人，人品如何，以至于其家庭向上溯源如何，人们都颇为熟悉。而在《论法的精神》当中，我们亦可看到类似的描述：“他们很知道哪个人常出去作战，曾有过这些或那些功绩；因此他们在选择一位将领的时候，是很有本事的。他们知道哪一个法官是辛勤的，知道很多从法院回来的人对他都感到满意，知道他不曾有受贿的嫌疑。人民知道这些，已足以选择一位裁判官了。”对这段话，可做两个方向上的理解，在第一个方向上，这表示市民掌握真实的情况，远比身居宅府当中的君侯更了解，这表明了市民的极大的正当性；在第二个方向上，这是一个小镇，在小镇上，人们才能有这么透彻的了解。人们无法了解一个远方的陌生人，但足够了解一个本地人，显然，这正是一个熟人社会的样态，是从小群体过渡而来的定居的生活共同体所讲的那种样态。

在这样的小镇式状态中，古希腊孕育了它的共和体制和民主机制，其国灭而其事存。中国上古史籍中曾描述过的禅让，尽管遭受疑古派历史学家的质疑，却成为一种对给定的君主制之外的政体模式的启发事例。古希腊之于孟德斯鸠来说亦是如此，古希腊像闪电一样照到了孟德斯鸠，孟德斯鸠再把这道闪电抓取到，概括出来，写出来，重要地参与到古希腊政体复兴的观念塑造和机制创立当中。

真实的历史没有那样顺利和单一，总是跌宕起伏，同时又多种多样，罗马法及其复兴，古希腊及其复兴，正是当中的重要环节。

古希腊之后，世界变化数次翻天覆地，但是孟氏如老子所讲的“抱一”“得一”一般地抓住了它的闪光，古希腊特有的小镇模式便被创造性地实现近代和现代转化了。

（作者系法学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