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怀观道——中国艺术的理想境界
■黄发玉
宗炳提出的“澄怀观道”的命题,在历史上具有重要的意义,对中国美学的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被后世画家和美学家奉为艺术审美的最高准则和最高境界。
著名美学家宗白华指出:“中国自六朝以来,艺术的理想境界是‘澄怀观道’,在拈花微笑里领悟色相中微妙至深的禅境”。澄怀观道,是南朝刘宋时期山水画家宗炳提出的一个重要的美学命题。
在宗炳看来,山水之所以美,就在于它体现了“道”。游览山水、绘制山水和欣赏山水画,实际上就是在体道、悟道。道乃宇宙之灵魂,万物之根本,是美的本质之所在。道虽然无形无状,具有理性抽象的一面,但又是通过感性的形式,以经验的方式存在的,主体是可以通过一定的方式把握的。
因此,所谓“观道”就是通过观想而领悟到道的真谛。“观道”具有很浓的禅意,佛教信徒修持时大都是观想念佛,通过观想特定的对象比如佛的庄严相好,可以获得对佛性的悟解。“观”的过程,不仅仅是目睹的过程,更是心灵感受的过程,也就是得“道”的过程。因此,作为佛教徒的宗炳,“观”的观念自然对其影响甚深,在宗炳看来,观想天地万象乃至一山一水、一花一木,就能够感悟到山水之神、自然之道。
“观道”需要主体具备一定的审美心理状态,这就是“澄怀”。只有“澄怀”,才能“观道”。“澄怀”即摒弃杂念,澄明胸怀。老子提出“致虚极,守静笃”,主张“涤除玄览”,也就是让心灵虚空,才能透视大千世界。庄子有“坐忘”“心宅”,就是中止心的一切认知、感受和意志活动,追求精神的自由。宗炳师父慧远法师《念佛三昧诗集序》云:“夫称三昧者何?专思寂想之谓也。思专则志一不分,想寂则气虚神朗,气虚则智恬其照,神朗则无幽不彻。”因此,具备清净明朗的精神状态,才能观照万物。可见,“澄怀观道”,就是摒弃外部世界和内心世界的纷扰,以澄洁明净的目光和心态,去感悟天地间最幽深、最玄妙、最精微的东西。
在宗炳看来,佛教悟道与艺术悟道的本质和途径都是相同的,在艺术创作中,只有澄明胸怀,才能进行审美观照,进入物我交融、天人合一的审美化境。“澄怀”的本质是“万虑洗然,深入空寂”,就是精神无碍、自由自在、忘物去我、无欲无求。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以静观动、以虚知实。而所谓“澄怀”,不仅仅是瞬间的静坐、禅坐,而是人生持久的一种状态。一个艺术家,不仅应该在艺术创作、艺术欣赏时处于这样一种“澄怀”状态,而且其整个人生都要处于这样一种状态。即不应该把艺术当作一种世俗工具,不要把艺术和艺术家本人当作一种待价而沽的商品,不要以功利主义心态去从事艺术。这样我们才能够真正把握艺术之美,真正在艺术上有所创新和发明。因此我们又可以说,“澄怀”不仅仅是一种心理状态,而且也是一种人格状态。
宗炳提出的“澄怀观道”的命题,在历史上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对中国美学的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被后世画家和美学家奉为艺术审美的最高准则和最高境界。郭若虚在论画时说:宋澥“善画山水林石,凝神遐想,与物冥通。”燕肃“尤擅画山水寒林,澄怀味象,应会感神。”明李日华在论画时也说,只有心中澄净,山川的秀色以及天地的内在生气,才能在自己的笔下浑然一体,呈现出神奇的景致。而在董其昌看来,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脱去尘世浊气,心中一片澄明虚静,才能在胸中自然形成山水形象,观照山水的神韵。
近当代诸多书画史家、美学家对其给予了高度的评价。美学家叶朗认为:宗炳提出的“澄怀观道”的命题,把老子美学中“象”、“味”、“道”、“涤除玄鉴”范畴和命题融化为一个新的美学命题,对审美关系作了高度概括,这在美学史上是一个飞跃。学者陈望衡指出:澄怀观道的“重大意义在于完成了哲学思辨向审美体验的转化。”学者张法认为:澄怀味象代表了魏晋六朝在审美方式上的新境。
宗炳提出的“澄怀观道”的命题,是从事艺术必备的审美心理前提和美学准则,作画如此:“画必须静坐凝神。”(明唐志契)“必神闲意定,然后为之。”(画家郭熙);作书如此:“夫欲书者,先乾研墨,凝神静思,然后作字。”(王羲之)不仅书画艺术如此,文学也如此。刘勰《文心雕龙》指出:“是以陶钧文思,贵在虚静,疏瀹五脏,澡雪精神。”可见作文与作画的道理一样。推而广之,“澄怀”不仅仅是审美主体必须具备的心理状态,而且也是认知主体必须具备的心理状态。认知和审美的对象都是“道”,所谓“文以载道”,所谓(书法、绘画诸如此类)“非艺也,道也。”如果我们的艺术家、学者,瞻前顾后、左顾右盼,为物所役,为利所累,这是绝对谈不上真正的艺术和学术的,因此也就绝对谈不上悟道、体道、弘道。
(作者系深圳市社科院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