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云生

为了交易成功，各取所需，最大程度降低陌生人之间的交易风险，双方同时转移占有，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就成了最佳的行为策略。

民法典第五百二十五条规定了同时履行抗辩权：当事人互负债务，没有先后履行顺序的，应当同时履行；一方在对方履行之前有权拒绝其履行请求。

这也是民间的交易习惯，通俗表达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为什么要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因为缺乏信任。这种方式主要适用于陌生人之间的动产交易：出卖人担心货出手了，钱未必收得回来；买受人担心先给了钱，出卖人不交付货物。

动产交易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担心或不信任？因为占有是权利的外观。根据民法典第二百二十四条规定，动产物权的设立和转让，自交付时发生效力。所谓效力，就是指物权变动的效力，买受人因占有获得所有权后才能排除他人的非法干预、侵占。按照物权法的理论构造和制度设计，王小二要买一头羊，即便已经签订合同选好羊，也交付了购羊款，如果羊还没交付，双方也没其他约定，王小二还仅仅享有债权，可以请求对方交付选定的羊。只有牵上羊成为实际控制人，王小二才能成为羊的真正主人。

正因为如此，德国著名法学家耶林将占有比喻为“所有权的堡垒”，主张占有是所有权获得稳定性、权威性的外在表现形式；如果缺乏外在的占有表征，所有权就会成为一个“恶魔的难题”——王小二非说别人圈里的一头羊是自己的，凭什么？

这就涉及到占有在物权法上的两大效力：一个是实体法上的权利推定效力，如无相反证明，推定占有人就是实际权利人；另一个是程序法上的效力，占有本身就是权利的证明，占有人原则上不承担举证责任。要说别人构成非法占有，那自己就得承担举证责任。如果不能举证、举证不力，或者证据不被采信，那就自动回归第一条，只能反证占有人的占有是合法占有。

正是这两大效力，催生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交易法则。任何一方如果先丧失占有，就会承担不利的法律风险。王小二拿一张百元大钞去买炒板栗，老板李小三随手将钱扔进钱箱，回头很礼貌地问，帅哥买多少？王小二说要一斤。李小三说，小店小本生意，这地方人流量很大，先交钱后交货。王小二说，不是给你一百了吗？李小三说，谁见你的钱了？谁拿你的钱了？我这钱箱里根本没你的钱！

李小三不承认收受货款，王小二业已丧失占有，就得承担举证责任，得证明李小三钱箱里有一张一百是他用来买炒板栗的。这怎么证明？有人可能会提出几种证明方法：第一种，王小二支付的百元大钞上有他的指纹；第二种，王小二能背出百元大钞的数字编号；第三种，王小二是个谨慎的人，用手机录下了交易细节。

前两种证明方式证明力大有问题。首先，人民币是一般流通物，一般奉行“占有即所有”规则。如果通过钱上的指纹推定所有权，估计每一个人都得成百万富翁，谁还为一百块板栗钱闹心？其次，如果能背下号码就能推定钱的所有权，结果可能更荒唐。因为人民币的号码是有规律可循的，根本不用死记硬背，只需给出一个号码段，立马就能“发家致富”。

唯一可靠的证明方式是第三种。但问题是，王小二看见老人跌倒了，要扶他起来，又怕讹诈，录像录音保留证据没问题。要是买袋炒板栗都得摄像录音作证据，这交易得多累！

换个角度想，李小三也不能没收钱就把板栗给王小二。要是王小二吃白食，拿着一颗板栗丢进嘴里就走人，李小三说，请付款。王小二说，不是付过了吗？要不你的板栗怎么会到我嘴里的？

如此一来，李小三的风险更大。他得证明他和王小二之间有一个合同之债存在，他交付了板栗，王小二没支付价款。更重要的是，他还得最终证明他的钱箱里面根本就没有王小二的钱。

所以，为了交易成功，各取所需，最大程度降低陌生人之间的交易风险，双方同时转移占有，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就成了最佳的行为策略。

（作者系广州大学法学院教授、不动产研究院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