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匡政

越来越多的科学家开始担忧，常年使用网络，会强加给人一种机械化视角，这一视角可能会减弱社会整体中的人性。这一征兆，在当下弥漫于自媒体中的戾气，似乎已有所显现。

计算机科学家丹尼尔·希利斯说过，钟表的机械装置成为人类理解自然法则的一个隐喻，计算机不过是钟表的嫡系子孙。如果人类可以把太阳想象成钟表一样的自动装置，对自然界的其他认知便顺理成章了，技术的进程由此开始。

当然，并非所有的技术给人带来的都是便利与舒适，它也可能带来恐惧、战争。一个小技术，也可能引起人类的大问题。如超声波胎儿检查，造成了亚洲社会的男女失衡。当前世界上的很多问题，多是以前的技术所制造的。未来人类遇到的很多问题，也隐藏在今天的新技术中。

人脑和心智创造了技术，技术又反过来改变人脑和心智，于是经过修正的大脑也成为技术的一项发明。人类是生物物种，同时也在成为一个技术物种。计算机技术使信息成为今天这个星球增长最迅猛的事物。技术因这种信息的超级链接，也加快了自我增强与滋生的速度。然而，人脑的增强却是缓慢的，我们有时已无法跟上我们所创造的技术。

计算机技术也一直处在自主的成长之中，这一过程是不可逆的。如今计算机不仅成长为社会结构中重要的一部分，它也在参与塑造社会形态。

越来越多的科学家开始担忧，常年使用网络，会强加给人一种机械化视角，这一视角可能会减弱社会整体中的人性。这一征兆，在当下弥漫于自媒体中的戾气，似乎已有所显现。如果人类一切有趣、暧昧、不明的部分，都变得可以计算，对人类文化来说，可能并不意味着什么好事。

技术看似给人类更多的机会和选择的可能性，但随着层层叠叠的技术累积，其实留给人类的选择范围，却越来越小。技术创造了手机和电脑，但它并没有给不用手机和电脑的人留下什么选择权，除非你准备自绝于社会，否则你只能等待被生活抛弃。

德国哲学家安德斯有过一个命名：普罗米修斯的羞愧，大概意思是指，人在技术和机器面前所感受到的一种自叹不如的羞愧。人甚至会把这些机器，视作比自己更高一等的存在。与机器经过精确的设计与制造不同，人类诞生的方式，倒显得盲目一些，没有人在生孩子以前，知道自己的孩子会怎么样。

正因为普罗米修斯有过巨大的荣光，这种羞愧才显得更有深意。“我算什么？”，在未来社会，更多的人都会这样问自己。越来越多的人从内心感到羞愧，因为自己没有像机器那样被精确地制造出来。机器的自我，开始渐渐超过人类的自我。创造与被创造的关系，出现了倒置，如奥古斯丁说的，人膜拜自己的创造物，而不是造物主。

技术开始有一种高于人自身的价值，人不过成了使用技术的人。技术和机器反而成了世界中的高傲者。那些亲手制造了复杂机器的人，在自己的产品前，也会感到羞愧，因为他不过制造了其中某个部件，或参与了某种组装。他也是这技术君主面前的一个臣民。

（作者系文化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