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老政治哲学阐幽
2020-05-14 11:19 来源:深圳社会科学
另一方面,春秋战国时期以来的夷夏问题,以及规模空前的兼并战争,极大地促进了政治转型、民族融合和文化认同。旧制度(礼乐文明)似乎行将就木,大革命即将摧枯拉朽。《淮南子》道出了其中的秘密、点出了问题的关键:
武王继文王之业,用太公之谋,悉索薄赋,躬擐甲胄,以伐无道而讨不义,誓师牧野,以践天子之位。天下未定,海内未辑,武王欲昭文王之令德,使夷狄各以其贿来贡,辽远未能至,故治三年之丧,殡文王于两楹之间,以俟远方。武王立三年而崩,成王在褓襁之中,未能用事,蔡叔、管叔辅公子禄父而欲为乱。周公继文王之业,持天子之政,以股肱周室,辅翼成王。惧争道之不塞,臣下之危上也,故纵马华山,放牛桃林,败鼓折枹,搢笏而朝,以宁静王室,镇抚诸侯。……
齐桓公之时,天子卑弱,诸侯力征,南夷北狄,交伐中国,中国之不绝如线。齐国之地,东负海而北障河,地狭田少,而民多智巧。桓公忧中国之患,苦夷狄之乱,欲以存亡继绝,崇天子之位,广文、武之业,故《管子》之书生焉。(《淮南子·要略》)
可以说,这两段话前一段说的是周初确立的“王道政治”,后一段说的是春秋早期的“霸道秩序”;春秋以来的政治理念和秩序模式庶几无出其外者。问题的复杂性在于,《管子》一书既留存了管仲创立霸业时期的思想遗产,也有后来进一步发展出来的、超出“霸道”的思想内容;那么我们还有什么理由继续认为《管子》所载的思想内容仅仅是“王霸并用”?《淮南子》特别强调“帝道”,屡言“帝王之道”“帝王之事”,推考其渊源,似乎能够追溯到《管子》《庄子》诸书[1]。《管子》语曰:“(黄帝)欲陶天下而以为一家。”(《管子·地数》)可谓一语中的[2]。从某种意义上说,“黄帝”形象就是某种社会意象与政治符号。史册记载的“黄帝”只是上古传说的残迹[3],儒家宗师孔、孟以及儒家所传的《春秋》(《公》《穀》两传)都绝口不提“黄帝”,热衷于渲染黄帝故事的,反而是道家、法家和阴阳家[4]。司马迁曾说:“百家言黄帝。”[5]似乎黄帝更多见于“诸子百家语”,而不是经传所载[6]。从
[1]例如《管子·任法》:“昔者尧之治天下也,犹埴之在埏也,唯陶之所以为。犹金之在炉,恣冶之所以铸。其民引之而来,推之而往,使之而成,禁之而止。故尧之治也,善明法禁之令而已矣。黄帝之治天下也,其民不引而来,不推而往,不使而成,不禁而止。故黄帝之治也,置法而不变,使民安其法者也。”《轻重戊》:“管子对曰:‘虙戏作,造六峜以迎阴阳,作九九之数以合天道,而天下化之。神农作,树五谷淇山之阳,九州之民乃知谷食,而天下化之。黄帝作,钻燧生火以熟荤臊,民食之,无兹𦝩之病,而天下化之。黄帝之王,童山竭泽。有虞之王,烧曾薮,斩群害,以为民利,封土为社,置木为闾,民始知礼也。当是其时,民无愠恶不服,而天下化之。夏人之王,外凿二十虻,韘十七湛,疏三江,凿五湖,道四泾之水,以商九州之高,以治九薮,民乃知城郭门闾室屋之筑,而天下化之。殷人之王,立皂牢,服牛马,以为民利,而天下化之。周人之王,循六𢚏,合阴阳,而天下化之。’公曰:‘然则当世之王者,何行而可?’管子对曰:‘并用而毋俱尽也。’公曰:‘何谓?’管子对曰:‘帝王之道备矣,不可加也,公其行义而已矣。’”《庄子》出现“帝王之道”的例子详后文。可见,《管》《庄》等书乃是“帝王之道”思想的渊薮。
[2]徐中舒怀疑黄帝传说源于齐地,因为黄帝之传说最早见于《陈侯因齐敦》,即战国齐人邹衍著作。(徐中舒:《陈侯四器考释》,《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第3本第4分册,1933年)
[3]例如《左传·僖公二十五年》《左传·昭公十七年》《国语·鲁语上》《国语·晋语四》以及《逸周书·尝麦解》。
[4]吴光说:“战国中期以后,诸子百家几乎都言黄帝。道家如《庄子》、《鹖冠子》、《吕氏春秋》,法家如《商君书》、《韩非子》,儒家如《尸子》、《荀子》,兵家如《孙子》、《尉缭子》,阴阳家如邹衍等,都或多或少地记载着黄帝治国之言或黄帝征伐之事。”(吴光:《黄老学通论》,浙江人民出版社,1985年,第116页)
[5]《史记·五帝本纪》:“然《尚书》独载尧以来,而百家言黄帝,其文不雅驯,荐绅先生难言之。”
[6]这并不是说,《春秋》(史册)中没有关于黄帝的记载,实际上《左氏春秋》和《国语》都记载了黄帝传说。儒家所传的文献《五帝德》《帝系姓》两篇,亦载黄帝,何以司马迁说“儒者或不传”?顾颉刚指出,《五帝德》《帝系姓》两篇,以及《史记·五帝本纪》,“都从神话中汰濯而来。”(顾颉刚:《史林杂识初编》,中华书局,1963年,第17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