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老政治哲学阐幽
2020-05-14 11:19 来源:深圳社会科学
民族融合角度看,出现于思想世界的远古圣王(历史记忆和想象结合在一起)折射了民族融合的思想史,至于围绕着他们的传说有多少“历史性”则是另外一个问题,另当别论。一般而言,时代更为悠远的圣王更有成为各民族“共祖”的优势。例如:尧、舜、禹要比殷祖契、周祖稷更具广泛的整合力与号召力。契、稷只是诸夏民族的宗神,尧、舜、禹是却被华夏和四夷民族共同认同的始祖,也是夷狄认同华夏文化的重要符号载体。从这个意义上看,“黄帝”(以及炎帝)的“覆盖面”“适用性”更为普遍、更为广泛,传说—历史谱系中的“辈分”也更高[1]。总之,“黄帝”(作为一个政治文化之符号)能够打破地域、民族的藩篱,使原本以邻为壑的不同种族、文化得以整合,抟聚为一个新的有机整体。那么,春秋以来特别是战国中期以降的“黄帝”形象,恰好体现了维系共同的政治、文化与精神信仰的历史诉求,反映了向往“天下归一”“大一统”的政治要求[2]。黄老政治哲学尤其重视的“一”“执一”也包含了“天下归一”的政治意义[3]。“黄帝”出现于思想史,正是因应了时代精神,黄老政治哲学推波助澜,以“黄帝”为号召,于其时流行的王道、霸道之外寻求新突破,“帝道”于是乎应运而生。顾颉刚曾说,古史上以黄帝为主角、为中心的一统世系成熟于战国时期,而且春秋战国至秦汉之际的黄帝形象确与道家黄老思想的流行有关[4]。顾颉刚还说,古之“帝”“天”互文,而战国年间的兴起的“帝制运动”,乃是“王”升级为“帝”的结果[5]。一个很重要的例子就是《陈侯因齐敦》标榜黄帝,旨在为“田陈纂齐”张目,其曰:
陈侯因齐曰:皇考孝武桓公(陈侯午)恭哉,大谟克成。其唯因齐,扬皇考昭统,高祖黄帝,迩嗣桓、文,朝问诸侯,合扬厥德。[6]
齐国稷下学宫广纳贤士,稷下先生“不治而议论”而“位列上卿”,其中大部分都有黄老学思想背景。这表明黄老学思想与时代、政治和社会之间的互动十分积极,同时古代政治的发展与转型亦需某种思想形式予以表达,并开辟草莽。政治转型、制度更张和思想突破之间的关系如此。这也许就是黄帝形象、黄帝话语蕴含着政治哲学意味的重要原因吧。
(二)《庄子》《管子》诸书颇载“帝王之道”“帝道”,值得注意[7]。《庄子》出现“帝”字达70余次,其言“帝道”“帝王之德”甚蕃。从这些语词出现于其中的语境考察,它们似乎建构某种不拘于俗、超出现实政治的政治合理性,以及另辟蹊径,别构种种“祖述尧舜”(儒家政治传统)之外的圣王谱系。《庄子·应帝王》篇的思想主旨是什么?郭象解题《应帝王》说:“夫无心而任乎自化者,应为帝王也。”可谓得之。就是说,《应帝王》篇关切的问题在于政治,确切地说是超然于秩
[1]《庄子·盗跖》语曰:“世之所高,莫若黄帝。”《淮南子·修务训》:“世俗之人,多尊古而贱今,故为道者必托之于神农、黄帝而后能入说。”
[2]实际上,古史传说中的蚩尤臣服于黄帝的故事,银雀山《孙子兵法·黄帝伐赤帝》的记叙,都表明了“黄帝”是战无不胜、天下归一的象征符号。
[3]郑开:《试论黄老文献中的“一”》,《中原文化研究》,2018年第5期。
[4]顾颉刚:《答刘胡两先生书》,《〈古史辨〉第四册序》,《顾颉刚古史论文集》第1册,中华书局,1988年,第126~127页;第224~225页。
[5]顾颉刚:《史林杂识初编》,中华书局1963年,第176~177页。
[6]兹依郭沫若《十批判书·稷下黄老学派批判》中的释文,其中“铭文古字或假借字已改为今文。”(《郭沫若全集·历史编》第2卷,人民出版社,1982年,第155页)
[7]详见郑开:《〈庄子〉浑沌话语:哲学叙事与政治隐喻》(《道家文化研究》第29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5年)及前揭《黄老的帝道:王霸之外的新思维》两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