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本雅明与波普尔历史哲学思想的同构性

作者:荣伟杰  2021-10-26 19:01  新传播    【字号:  

一般看来,作为20世纪著名思想家,本雅明和波普尔的学术背景与方法迥异,观点和立场相反前者是马克思的发扬者而后者是其批判者。此类观点仅有最表面的合理性。事实上,二者在历史哲学这个重合的问题域中持有完全同构的观点,这表现为本体论上的反对历史主义普遍叙事,也见诸方法论上的回归当下与注重细微。这种同构性内在并独属于他们二者,不能平庸地替换为相同流派的其他思想家。因此,本雅明和波普尔在历史哲学领域的关系值得重估。同样,对二者思想进行贯通理解的尝试也应在充分评估这种关系的基础上展开。


二、历史哲学本体论:反对历史主义普遍叙事

本雅明和波普尔都曾对历史哲学发表过重要看法。但这并不等同于他们各自拥有一套历史哲学。至少在主观意义上二者都曾明确反对重新构建一套历史哲学的做法,[1]因为这种操作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与他们所批判的对象等同,此类对象就是“历史主义”(historicism)。[2]本雅明关于历史哲学的集中作品是那份带有遗嘱性质的《历史哲学论纲》(Thesesonthe Philosophy of History)。[3]《论纲》共由十八个片段组成。其中,关于保罗·克利(Paul Klee)画作《新天使》 (Angelus Novus)的一段著名论述,构成了这篇遗作的“文眼”。这篇画作本是作为收藏家的本雅明自认为最珍贵的藏品之一,他虽不是画家本身,但无疑是这段重要诠释的主人:“保罗·克利 (Paul Klee)的《新天使》(Angelus Novus)画的是一个天使看上去正要从他入神地注视的事物旁离去。他凝视着前方,嘴微张,翅膀张开了。人们就是这样描绘历史天使的。他的脸朝着过去。在我们认为是一连串事件的地方,他看到的是一场单一的灾难。这场灾难堆积着尸骸,将它们抛弃在他的面前。天使想停下来唤醒死者,把破碎的世界修补完整。可是从天堂吹来了一阵风暴,它猛烈地吹击着天使的翅膀,以致他再也无法把它们收拢。这风暴无可抗拒地把天使刮向他背对着的未来,而他面前的残垣断壁却越堆越高直逼天际。这场风暴就是我们所称的进步。”[4]

在此,本雅明塑造了两种对历史的理解方式。其一就是天使的所作所为—他凝视前方,朝向过去,看到了一场单一的灾难或谓堆积着的尸骸,想要停下来唤醒死者并修补破碎的世界。而与此对立的其二,则是“我们”所认为的历史,即主张历史是一连串事件,并抛弃尸骸,用来自天堂的进步风暴迫使天使转对未来,从而把断壁残垣越堆越高直逼天际。

后一种方式正是本雅明所批判的“历史主义”,它被一种资产阶级的进步意识形态迷惑了双眼,认为历史是进步论的单线叙事。在这种叙事中,历史的进程和结局都是被命定的—其终点是通往天堂,而这个过程,作为风暴,便是我们所谓的进步。在此,它抛弃了尸骸或废墟,只记录了属于胜利者的内容。本雅明说,历史主义作为一种方法论上的移情,其根源就是思想的懒惰和麻木,倘若追问历史主义者的移情寄予给谁,便能更清晰地认识到事情的本质:寄予胜利者—在这种意义上,所有的统治者都是它们之前的征服者的后代,他们坐上胜利宝座的同时,也把被征服者踏在脚下。这种宏大的历史叙事只挑选了胜利者的光彩并将它们冒充为全部的历史,进而营造出的过去和前途都是一片光明的景象,仿佛那些失败和废墟都从来也不曾发生过,但这是虚伪的。它遗漏或抹杀了被征服者的个体性或他异性。对此,本雅明指出,如果“我们”相信这样一种确定通往天堂的历史必然性,就只能实际上与天堂愈相遥远,甚至为这样一种粗野的历史概念付出高昂的代价,而这无异于与纳粹主义同流合污,或为虎作伥。本雅明认为,法西斯主义的反对者曾把希望寄托给了一些政治家,然而那些政治家最终都背叛了自己的事业从而遭遇失败。在这种失败中,他们对进步的顽固信仰、对自己群众基础的信心以及对无法驾驭的国家机器的臣服归根结底都是同一件事情。故而结果便是,法西斯主义之所以能发扬光大,原因之一便是它的对手在进步的名义下把它看成了一种历史常态,使其有机可乘。


[1]例如,关涉本雅明的部分可参见理查德·沃林:“终其一生,他都对是否应当完整地构建自己思想的元理论体系犹豫不决,而这恰恰出于他的坚定信念:‘方法’不是独立地存在于研究过程之外的什么东西,必须由研究对象自身的内在规定和必要性来决定。”(《瓦尔特·本雅明:救赎美学》,吴勇立、张亮译,江苏人民出版社,2017年,第81页。)关涉波普尔的部分可参见波普尔“它(指《开放社会及其敌人》一书—笔者)不想以新的哲学体系取代旧的体系。它不想在所有这些充满智慧的大作、在时下流行的关于历史和命运的形而上学之上有所增扩。相反,它想表明语言的智慧是有害的,历史的形而上学阻碍了零星的科学方法在社会改革问题上的应用。”(《开放社会及其敌人》第一卷,陆衡等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年,第18页。)   

[2]“历史主义(historicism)”有时也译为“历史决定论”。在这种语境中,中文“历史主义”一词通常指称“historism”。可参见波普尔:“这种方法有时称为‘历史主义’,而不应把它同我所说的‘历史决定论’相混淆。”(《历史决定论的贫困》,杜汝楫、邱仁宗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3页。)

编辑:郑令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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