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大学》理解儒学的意义及局限—兼论统合孟荀

作者:梁涛  2021-08-10 11:24  新传播    【字号:  

儒学包含了成己安人、“为政以德”与推己及人、“为国以礼”两个方面,前者由道德而政治,可称为孔孟之道,后者则由政治而道德,可概括为孔荀之制。《大学》主要是对前一方面内容的概括和反映,虽然抓住了儒学的核心思想,但只是儒学的一个方面,并不全面。《大学》在宋代受到重视,并非因为其回应了“性与天道”的信仰问题,而是因为北宋灭亡后,统治者将失败的责任推给王安石变法,不再允许谈论制度变革,而试图通过道德完善实现社会改造,出现了内在化转向,《大学》在这一过程中,经朱熹的诠释而成为儒学的核心经典。今天讨论儒学,首先应超越狭义的道统论,统合孔孟之道与孔荀之制,发展出更为完备的儒家思想体系,笔者由此提出新道统与新四书的构想。


以后儒学会朝着更为健康、理性的方向发展,历史不容假设,却能给人以思考与启示。”[50]历史虽然无法假设,但可以借鉴。日本著名学者丸山真男指出,日本社会向近代形态的转变中,荻生徂徕等古学派学者发挥积极的作用,他们解构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连续性思维,将朱子学的道德性转化为政治性,并从中区分出了个人道德与国家政治的不同分野。“在朱子学中,治国、平天下被化约为德行,而德行又进一步被化约为穷理。由于这种‘合理主义’的解体,政治逐渐就从个人道德中独立了出来,到了徂徕学,儒学已完全被政治化。然而,规范在向政治之物升华的同时,另一方面就走向人的精神解放,并打开了自由发展之路。”[51]日本古学派对《大学》修齐治平模式的解构,可以从另一位学者伊藤仁斋评论朱熹向孝宗进言正心、诚意之事中得到鲜明的反映。

愚谓其说固善。然在学者则可,无所以告于人君也。如学者固不可以不以此(注:指正心、诚意)自修。在人君,则当以与民同好恶为本,其徒知正心、诚意而不能与民同好恶,于治道何益?[52]在仁斋看来,治国的关键不在正心、诚意的道德动机,而在于国君能够“与民同好恶”,使其获得具体福利的实际效果,这与朱熹一味强调正人心,视君主之心为政治的根本正好相反,而与李觏、王安石的主张更为接近。至于其将道德与政治做适当的区分,认为前者的核心是个人的自修,而后者的根本是与民同利,根据丸山真男的分析,实乃开启了日本近代化的转向。程朱理学与日本古学对《大学》的不同诠释、理解及产生的后果,值得我们反省和思考。

综上所论,《大学》在儒学思想体系中占有重要地位,在历史上也产生过深远的影响,但以《大学》来概括、理解儒学则是不全面的。程朱对《大学》的过分强调,从理学立场对《大学》所做的诠释,在突出孔孟之道的同时,却掩盖乃至否定了孔荀之制,甚至在儒学内部造成不必要的对立和冲突,损害、影响了儒学的健康发展。所以今天讨论儒学,首先要超越狭义的道统论,不能仅仅以《大学》理解儒学,而应将孔孟之道与孔荀之制相贯通,将成己安人、“为政以德”与推己及人、“为国以礼”相结合,构建起完整的儒学思想体系。基于这种考虑,笔者提出了“新道统”“新四书”,试图借鉴宋儒以经典诠释建构思想体系的方法,完成当代儒学的重建。儒家道统的核心,无疑是仁义,但韩愈将其理解为“博爱之谓仁,行而宜之之谓义”[53],则不够全面。儒家的仁义,具体理解起来既指仁→义,也指义→仁,实际包含了由仁而义和由义而仁,前者是孟子的“居仁由义”(《孟子·离娄上》),由内在的仁心表现出对他人的责任、义务;后者是荀子的“处仁以义”(《荀子·大略》),也就是以义来成就仁,以正义、公正的制度来实现仁;前者是孔孟之道,后者是孔荀之制。以这种广义的仁义去重新审视传统才是儒家的真道统,是我们倡导的新道统。这种新道统显然无法以传统的四书来代表,其精神也无法简单以《大学》的修齐治平来概括,故需要有新的经典体系,以作为儒学重建的理论依据。这一经典体系,在我看来,应该包括《论语》《礼记》《孟子》《荀子》,可称为新四书。在新四书中,《大学》被返回《礼记》,需与《礼运》《王制》等篇结合,方可对儒学做出完整的理解和概括。而通过对新四书的理论诠释,统合孟荀,“合外内之道”(《礼记·中庸》),便成为当代儒学重建的重大理论课题。


[50]肖永明:《北宋新学与理学》,陕西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235~236页。

[51][日]丸山真男:《日本政治思想史研究》,王中江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0年,第115页。

[52][日]伊藤仁斋:《童子问》,《日本伦理汇编》第5册,第111页。

[53]韩愈:《原道》,《韩愈全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第120页。


编辑:郑令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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