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大学》理解儒学的意义及局限—兼论统合孟荀

作者:梁涛  2021-08-10 11:24  新传播    【字号:  

儒学包含了成己安人、“为政以德”与推己及人、“为国以礼”两个方面,前者由道德而政治,可称为孔孟之道,后者则由政治而道德,可概括为孔荀之制。《大学》主要是对前一方面内容的概括和反映,虽然抓住了儒学的核心思想,但只是儒学的一个方面,并不全面。《大学》在宋代受到重视,并非因为其回应了“性与天道”的信仰问题,而是因为北宋灭亡后,统治者将失败的责任推给王安石变法,不再允许谈论制度变革,而试图通过道德完善实现社会改造,出现了内在化转向,《大学》在这一过程中,经朱熹的诠释而成为儒学的核心经典。今天讨论儒学,首先应超越狭义的道统论,统合孔孟之道与孔荀之制,发展出更为完备的儒家思想体系,笔者由此提出新道统与新四书的构想。


贪戾,一国作乱,其机如此。”朱熹注:“一人,谓君也。……此言教成于国之效。”[33]故朱熹的“正君心”实来自《大学》与《孟子》。尽管朱熹本人并不完全反对讲求财利、事功,但认为其与修德、正人心相比,只能是第二位的,是末而非本,而王安石恰恰在这一点上犯了方向性错误。虽然“王安石改革‘法弊’的出发点是好的,改革措施也有可取之处,但王安石不首先从正其心、正君心、正天下之心入手进行变法,而是把‘君心’‘天下之心’导向求利的误区”,“最大坏处是坏了人才风俗,坏了天下的‘心’,使私欲泛滥”[34]。对于正君心,朱熹不仅理论上言之,实践上更是行之。在知南康军任上,朱熹就曾应诏上疏:“天下之务,莫大于恤民,而恤民之本,在人君正心术以立纪纲。”结果使孝宗大怒。但朱熹并未因此退却,仍继续向孝宗进言国事。有人劝他:“正心、诚意之论,上所厌闻,戒勿以为言。”朱熹答:“吾平生所学,惟此四字,岂可隐默以欺吾君乎?”[35]朱熹认为自己一生所学惟正心、诚意四字,说明《大学》在其心目中所占有的重要地位;而他决不放弃向皇帝进言正心、诚意,则表明朱熹主要是从明德修身、道德完善来理解《大学》乃至儒学的,这就使其对政治的理解与王安石有根本的不同。他撰写《四书集注》,用一生精力注释《大学》,就是想建构与新学不同的理学体系,认为这关系到儒家的道统所系。《大学》就是在儒学的内在转向中脱颖而出,上升为儒家的核心经典。

《大学》地位的提升和《四书》思想体系的出现,是传统社会后期思想界的重大事件,并对以后的社会发展产生深远影响。以《大学》为代表的《四书》体系,虽然在应对佛老的挑战、完成儒学的复兴、重新确立儒学在传统社会中的主导地位方面,发挥了积极作用,但其一开始就是建立在狭隘的道统说之上,仅以孔、曾、思、孟为儒学正统,并以继承这一儒家道统为己任,而将荀子及汉唐儒学排除在外,其所弘扬的主要是孔孟之道,而忽略乃至否定了孔荀之制,使本来丰富的儒学传统变得狭窄,其自身也不可避免地具有重道德、轻事功,重内圣轻、外王的弱点,不仅没有促成儒学的全面、健康发展,反而造成儒学内部更大的对立,使儒学出现内在转向。本来在孔子那里,“为政以德”与“为国以礼”,“为仁由己”与“克己复礼为仁”(《论语·颜渊》),由道德而政治与由政治而道德,是同时并存,相辅相成,互相促进的。虽然孟荀各执一端,一定程度上造成二者的分裂,但汉唐儒者总体上仍是将二者等量齐观,并试图使之相统一,“孟荀齐号”是当时学术界的共识和常态。唐代韩愈提出了狭义的道统说,二程等理学家表示相应和认可,但在整个北宋时期也只是一家之言,宋初的孙复、石介均持一种广义的道统说,其特点是将孟荀以及汉唐时期的扬雄、王通、韩愈,均列入道统之中。所以如果跳出狭义的道统说,换一种整全的眼光,就会发现宋代儒学的发展实际经历了由齐头并进到理学独尊的过程,北宋思想界既有主要发展了孔荀之制的李觏及王安石新学,也有着力弘扬了孔孟之道的以周敦颐、二程、张载为代表的理学,二者的思想进路及具体观点虽然有所不同,但都是完整儒学的有机组成部分,本应在交流中相互借鉴,补充、完善,乃至融合发展出新的学派。但由于狭隘的道统意识,这种互补、融合的局面不仅没有出现,反而引发激烈的党争,终于随着北宋的灭亡,王安石新


[33][宋]朱熹:《四书集注·大学章句》,中国书店,1994年,第9页。

[34]李华瑞:《王安石变法史研究》,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41页。

[35][元]脱脱:《宋史·道学三·朱熹》,中华书局,1985年,第36册,第12753、12757页。

编辑:郑令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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